北原,魏军帅帐。
姜维拈着那半枚碎裂的黑色棋子,指尖能感受到粗糙的断口。
帐外,是汉军将士们震天的欢呼。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三万疲军,吓退十万精锐。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是自丞相之后,汉军北伐从未有过的辉煌。
可姜维的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看着空荡荡的帅帐,看着那被主人匆忙间遗弃的一切。
邓艾,不是会被轻易吓跑的懦夫。
那个能与他在陇右缠斗数年,算无遗策的邓艾,心志坚如磐石。
能让他放弃固若金汤的壁垒,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甚至不惜焚毁辎重,也要仓皇退兵的,不是自己。
不是三万汉军。
是铁门峡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天雷”。
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安坐于舆图之前的青年。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在指挥。
自己和邓艾,都只是棋子。
执棋者,是凌毅。
这个认知,让姜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征战半生,自诩深谙兵法,可在凌毅那鬼神莫测的手段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稚嫩。
成都,紫宸殿。
压抑。
死一般的压抑。
一枚八百里加急的“血色急报”竹筒,被呈送到御案之上。
那抹刺目的红色,让刚刚因为北原大捷而略显轻松的朝堂,瞬间再次绷紧。
小黄门颤抖着手,为刘禅展开绢帛。
刘禅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僵在了龙椅之上。
费祎心头一跳,急忙上前一步。“陛下?”
刘禅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绢帛,递给了费祎。
费祎接过,目光扫过。
下一刻,这位一生以稳重着称的老臣,身体剧烈地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绢帛上,只有寥寥数语。
“魏大将军司马师,薨于许昌。其弟司马昭,继位。”
司马师?
那个权倾朝野,废立皇帝,比其父司马懿更加狠厉的曹魏权臣,死了?
他继续看下去。
“文钦、毋丘俭淮南作乱,虽平,司马师眼疾发作,怒急攻心,病死于许昌。”
“其弟司马昭继任大将军,然根基未稳,朝中夏侯玄、李丰旧部,蠢蠢欲动。魏国,大乱在即。”
轰!
狂喜!
司马懿死了,现在司马师也死了!
曹魏的擎天之柱,一倒再倒!
这岂不正是,天佑大汉!
消息,像一颗真正的惊雷,在死寂的殿堂内,轰然炸响!
“什么?”
“司马师……死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难以抑制的,疯狂的狂喜!
以大将军夏侯霸为首的一众魏国降将,更是激动得涕泪横流。
“陛下!”夏侯霸第一个冲出队列,这位昔日的曹魏宗亲,此刻竟激动得难以自持,他重重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陛下!司马师暴毙,司马昭初立,根基不稳!此乃天赐大汉,百年不遇之良机啊!”
“臣请陛下,尽起全国之兵,兵出子午,直取长安!光复旧都,就在此役!”
他的话,点燃了殿内所有武将的血性。
“请陛下下令,直取长安!”
“末将愿为先锋!”
“兴复汉室!兴复汉室!”
狂热的声浪,几乎要将紫宸殿的屋顶掀翻。
收复长安,还于旧都。
这是压在每一个汉臣心头,最沉重,也最光荣的梦想。
如今,它似乎,触手可及。
“不可!”
一声决绝的反对,打断了所有人的狂热。
费祎颤巍巍地站直身体,那张老脸上,满是惊惧与苍白。
“陛下!万万不可!”
“司马师死得太过蹊跷!魏国西线大败,淮南刚刚平叛,他就在此时暴毙?这太巧了!”
“这定是司马昭的诱敌之计!他要用一座长安城,来钓我大汉的国运啊!”
费祎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费祎!你休要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国降将夏侯霸猛地回头,怒视着他,“司马师眼疾发作,天下皆知!怒急攻心而亡,有何蹊跷!”
“夏侯将军!你久在魏国,当知司马家子弟,个个心如鬼蜮!司马昭比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场泼天大功来稳固地位!我们此时倾国来攻,正是去给他送军功,做他登顶的踏脚石啊!”
“一派胡言!”
“老成持重!”
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
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