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的我们,站在这初春的桥头,倒更像是两个久别重逢、可以聊聊往事与生死的老友,暂时抛开了那些身份地位的隔阂与复杂难言的情感拉扯。
阮郁显然没有上帝视角,他只以为我这是抑郁之症尚未完全痊愈,难免会有些悲春伤秋、感怀生死的念头。他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宽慰的、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苏娘子若以后真葬在这里,那我定年年来看你,给你烧纸,绝不让你在底下缺了银钱花用。”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或许会觉得晦气或不敬。但不知怎的,从他口中说出,带着那份笃定和不着调的承诺,我听了非但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挺好的。
最起码死了还有人惦记着,有人烧纸,到地底下也有钱花,不用再做穷鬼。 这念头带着林晓式的务实和一点点阿q精神,让我甚至微微勾了下唇角。
我整理了一下刚才因控马而有些微乱的衣袖,然后,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十分端正的敛衽礼。
“那就,多谢阮公子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语气真诚地补充道,“我也不后悔遇见公子。”
(心里想的却是:后悔也没用啊,后悔你能现在就立刻消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吗?)
更何况……他毕竟是那个,真正懂得我的人。
这份懂得,对于林晓来说,是奢望。在现代,她每天为房租温饱发愁,在原生家庭里像个多余的“血包”,连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哪里敢奢求一个能看穿你灵魂底色、对你说“石碎韫在”的人?
穿越到这里,王珩、顾明允他们,曾引我为艺术知己,算是朋友。可经历过望江楼一事,所谓的友情也烟消云散,更别提什么灵魂的懂得。
老天爷让我林晓穿越到这1500多年前,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体验一下,被人懂得,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份体验,虽然伴随着无尽的麻烦和既定的悲剧结局,但至少……这份懂得本身,是真实存在过的。
(阮郁视角)
看着眼前女子郑重其事的行礼和那句“不后悔”,阮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此刻的眼神清澈而复杂,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无奈,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份“懂得”的珍视。
他将她提及“埋骨西泠”的话,理所当然地归因于她大病初愈后心绪尚未完全平复,难免有些消极。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反而觉得这份直面生死的坦然,与她一贯的沉静通透一脉相承。
他笑着应承下“年年烧纸”的戏言,心中想的却是:我既找到了你,又怎会真的让你孤零零长眠于此?你苏小小,合该在我阮郁的羽翼之下,安然度过余生。
他看着她整理衣衫时低垂的眉眼,那纤细却挺直的背脊,心中那份势在必得的决心,愈发坚定。只是这决心,包裹在温和的玩笑与朋友般的叙旧之下,引而不发。
命运的纠缠? 他回味着这个词,觉得再恰当不过。
这纠缠,从他策马惊了她的车驾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而他,乐于将这纠缠,持续一生。
初春的风掠过西泠桥,吹动两人的衣袂。一个想着既定的结局与短暂的懂得,一个谋划着长久的未来与温柔的捕获。历史的车轮与个人命运的丝线,在此刻,仿佛清晰地交织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