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娘子等人的“无奈”与“从众”:云娘子、范先生、秋先生等人,固然欣赏苏小小的才华,但他们自身也活在那个时代的评价体系里。他们需要维持“名师”的声誉,需要与主流价值观保持一致。当苏小小成为“争议人物”时,疏远她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联名劝嫁,既是对陈老先生权威的遵从,也是群体压力下的选择。他们未必不惋惜,但在自身利益和时代洪流面前,那点惜才之心,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 时代的铁律:这便是南齐永明年间,乃至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尤其是才女面临的真实困境。她们的才华可以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是士族风雅的装饰,但一旦触及“名节”(这个名节往往由男性定义)的底线,所有的才华便会瞬间贬值。婚姻是家族联盟与资源置换的工具,女性是其中的重要筹码。苏小小无家族可依,又自损“名节”,在婚恋市场上已然从“潜力股”跌至“处理品”范畴。师长们劝她接受“侧室”之位,在他们看来,已是对她才华的最后一点顾惜和“抬举”,是考虑了现实后的“仁慈”。
钱塘 · 西泠小院 · 破茧初醒
苏小小站在窗前,良久,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丝……解脱。
她转过身,看向仍在愤愤不平的小白鞋,眼神却奇异地清澈和坚定起来。
“他们没错。”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可怕,“错的是我。是我一直还对他们,对这个世道,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指望任何人能完全理解并支持她走一条离经叛道的路。无论是昔日的友伴,还是敬重的师长,他们最终都会回到那个时代为他们划定的轨道上去。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能定义她苏小小价值的,也只有她自己。
“什么狗屁没错!”小白鞋急道,“小小你别听他们的!你值得最好的!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给那些糟老头子做小老婆?!”
“我不会的。”苏小小走到书案前,将那张写满“良言”的信纸,轻轻投入了旁边的竹编废纸篓。动作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以前,我总想着要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活成‘苏小小’该有的样子。后来跌倒了,又想抓住他们的认可,证明自己没错。”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投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对自己说,“现在,这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她不再需要他们的认可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因练习骑马而新磨出的薄茧,又摸了摸枕边那方冰冷的金缮碎砚。
阮郁的懂得,在于他看到了她“石碎”之后内里犹存的“韫”;小白鞋的支持,在于给了她奔向自由的“马”;而师长们的这封“劝嫁信”,则像一柄冷酷的凿子,彻底凿碎了她对旧有世界的一切幻想,逼着她必须从这破碎的废墟中,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长出全新的筋骨。
“走吧,”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小白鞋说,眼中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似乎被这盆冰水浇得更加明亮,“我们去骑马。”
她需要感受风,需要感受速度,需要在那匹乌骓马宽阔的背脊上,找回对自己生命的完全掌控感。
旧日的苏小小,连同她对师长、对世俗认可的最后一丝眷恋,已在那封尺素中彻底死去了。
而从这灰烬中站起来的,将是一个更清醒、更坚韧,也更孤独的——属于她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