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郁视角)
中秋佳节的午后,钱塘城内已是处处张灯结彩,弥漫着一种慵懒而喜庆的气息。阮郁刚与几位不得不应酬的地方官员饮宴归来,席间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一切皆在掌控。他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只觉这般应酬如同呼吸般自然,却也如同呼吸般……乏味。
玄墨跟在身后,低声禀报着刚收到的、关于漕运案另一条线索的消息。阮郁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掠过街边忙着准备祭月、脸上洋溢着简单快乐的人群,心头那点因案牍劳形和虚与委蛇而生的倦意,莫名地牵引着他的脚步,又一次踏上了通往西泠桥的小径。
他为自己寻了个由头——佳节探望,合乎礼数。更深层处,或许是想看看,那场风寒之后,那只被他“观”了许久的“雀鸟”,在这团圆之日,又会是何等情状。是依旧沉静如水,还是……会流露出些许不同于平日的寂寥或欢欣?
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意料之中,未见人影。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廊下、窗边,皆空。正待开口询问,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那架又一次出现的竹梯——这次,它架在了院中那棵老枇杷树下。
心念微动,视线顺着竹梯向上。
然后,他便看见了——
浓密斑驳的树影间,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竟悠然坐在一根横生的粗壮枝桠上。她背靠着主干,一条腿微微曲起,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素手之中,还拈着半块金黄的、似是胡饼的物事,正小口咬着。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晃动光斑,秋风拂过,吹起她几缕未绾的青丝和柔软的裙裾。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方天际,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满足而惬意的弧度。
不是屋顶那次带着倔强与试探的“登高”,也不是被他撞破时的惊慌羞恼。此刻的她,像一只真正找到了舒适窝巢的鸟儿,安然地栖息在属于自己的枝头,享受着独处的宁静与佳节偷闲的欢愉。
这一幕,毫无预兆地撞入阮郁眼底。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预设,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他预想过她病愈后的种种可能,唯独不曾想过,会是这般……鲜活、生动,甚至带着点野性的安闲自在。
胸腔里那颗习惯于运筹帷幄、冷静权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停滞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连玄墨在身后低声禀报的内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站在原地,竟忘了言语,忘了那套早已准备好的、风度翩翩的说辞。只是仰着头,定定地望着树梢上的身影。
这完全脱离了他所有掌控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