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过后,钱塘的天气并未立刻转凉,反倒像是夏天在做最后的挣扎。日头依旧毒辣,只是那光线白晃晃的,不如盛夏时灼人,晒在身上久了,仍会逼出一身黏腻的汗。早晚时分,风里才勉强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秋的干爽气息,但一到午间,整个城市便又重新陷入闷热之中。蝉鸣声嘶力竭,仿佛也知道时日无多。院中的凤仙花开得有些疲惫,颜色不如月前鲜亮。墙角那几盆准备替换的菊花,尚是青郁郁的花苞,离绽放还早。
这日午后,暑气蒸人,我正与柳茵、阿萝在廊下摇着蒲扇,分食贾姨用井水镇过的西瓜。红瓤黑子,汁水甘甜,入口冰凉,算是这闷热天气里最大的慰藉。
柳茵一边大口吃着西瓜,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小小,你可知顾嬷嬷回钱塘了?”
我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嬷嬷回来了?” 心中有些惊喜。顾嬷嬷教导的时光虽已过去,但那份“划清界限,立住自身”的恩情与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
“是呀!”柳茵咽下瓜,快人快语,“前儿我娘去南城,碰见顾嬷嬷的女儿,说是老人家在女儿家住了些时日,终究念着钱塘的老街坊和老屋子,前几日刚接回来。”
阿萝细声细气地补充,带着点后怕:“顾嬷嬷规矩最严了,小时候我娘想送我去学几天礼仪,我吓得直哭……”
想起那位身形挺拔、目光如沾水软布般既能洞察细微又带着温和的老人,我心中便升起一股亲切与敬意。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
“嬷嬷既已回来,我们理当去探望一番。”我说道。
柳茵和阿萝连忙点头。
隔日,我便备了几样贾姨亲手做的、清爽不腻的绿豆糕和薄荷糕,又用小巧的瓷瓶装了些清热的金银花露,前往顾嬷嬷在南城的住处。
顾嬷嬷住的巷子依旧清静,只是午后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蒸腾起一股热浪。敲响那扇熟悉的木门,片刻,门“吱呀”开了。
顾嬷嬷站在门内,穿着半旧的深青色夏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圆髻紧实,仅插一根素银簪。她似乎清减了些,但精神矍铄,腰背挺直。见到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苏娘子?”她侧身让我进去,“难为你,这大热天还过来。快进来歇歇凉。”
“嬷嬷安好。”我敛衽行礼,将礼物奉上,“听闻嬷嬷回钱塘,特来探望。些微点心露饮,不成敬意。”
嬷嬷接过,并未多客套,温和道:“你有心了。贾妹子总是这般周到。”她引我在堂屋坐下,屋内陈设简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桌椅摆放规整,透着主人严谨的性子。屋角放着一个冰盆,散发着些许凉意。
她打量着我,目光依旧柔和而锐利:“许久不见,苏娘子气度更见沉静。看来近日未曾懈怠。”
“嬷嬷教诲,小小不敢忘。”我恭敬答道,“只是外间纷扰,有时难免心绪浮动,还需时常自省,默念嬷嬷当日‘立住自身’之语。”
顾嬷嬷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能记着,便是好的。礼仪规矩,是护心镜,也是量心尺。心若不定,再好的仪态也是空架子。你如今能体会到这一层,可见是真长进了。”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问道,“老身虽不在钱塘,也隐约听闻,近日你身边,似乎颇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