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气息已随着渐起的秋风,悄然弥漫在钱塘的大街小巷。空气中少了些许桂花的甜腻,多了几分焚烧艾草、锡箔的独特气味,混合着晚开的莲荷那最后一缕清苦芬芳。天色也似乎沉静了许多,傍晚时分,西湖水面氤氲的雾气带着凉意,远山轮廓在薄暮中显得模糊而幽邃。
中元,鬼节,祭亡祀鬼,赦罪解厄。便是最喧闹的市井,这几日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肃穆的薄纱,人们的言谈举止间,都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敬畏与对逝者的追思。
贾姨早早便开始准备。她翻出珍藏的桑皮纸,带着我一起,就着昏黄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折叠金银元宝,那粗糙的纸张在她指尖翻飞,渐渐变成一座小小的、闪着微弱光泽的“金山银山”。灶间里飘出蒸制“祭余”的米香和豆沙甜气,那是准备供奉后与邻里分享的。
“你爹娘走得早,得多备些,让他们在那边不受穷。”贾姨絮叨着,眼神里是年复一年的哀思与祈愿。她还将新采的艾草束挂在门楣,用以驱邪避秽。
我看着那跳跃的灯火下,贾姨专注而略显苍老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在这个世界,我有了需要祭奠的“父母”,也有了为我操持祭奠的亲人。林晓的记忆如同水底模糊的倒影,而苏小小的当下,却如此真实可触。
中元正日,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一种蓝灰色的调子笼罩着西泠小院。我与贾姨在院中设下简单的香案,摆上瓜果、祭余、清茶,点燃香烛。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檀香的气息,融入暮色。
贾姨低声念叨着:“姐姐,姐夫,你们安心吧,小小一切都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是纯粹而深切的姐妹之情。
我静立一旁,看着那明明灭灭的火光,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生死界限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模糊,那些逝去的、远方的、乃至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似乎都与这缭绕的青烟有了某种微弱的连接。
我想起历史上苏小小十九岁便香消玉殒的结局,心头掠过一丝隐痛,但很快又被眼前这具体而微的、充满烟火气的祭奠仪式所抚平。至少此刻,我还活着,呼吸着带着艾草清苦的空气,感受着贾姨毫无保留的关爱。
祭奠完毕,贾姨将部分祭余分送给左邻右舍。孙阿婆回赠了一碗自家做的藕粉圆子,王婆婆则送来了新缝制的、装着朱砂和艾叶的小小辟邪香囊。朴实的人情往来,在这特殊的节日里,更显珍贵。
夜色完全降临,远处西湖方向,开始有点点星火亮起,那是人们开始放河灯了。幽幽的灯火顺着水流漂荡,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寄托着生者对亡魂的引渡与思念。
“小小,我们也去放一盏吧?”贾姨收拾完香案,轻声提议。
我点点头。用准备好的油纸和竹篾,糊了两盏简单的荷花灯,中间固定一小截蜡烛。
西湖边,已是人影憧憧。水面上,成千上百盏河灯顺流而下,烛光摇曳,倒映在墨色的湖水中,碎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祈祷,也有人只是静静凝视。气氛庄重而哀婉,却并不阴森。
我与贾姨寻了处人稍少的岸边,将河灯轻轻放入水中。看着那两朵微弱的火光,承载着对苏小小父母、或许也承载着林晓对遥远时空亲人的一丝念想,晃晃悠悠地汇入那光的河流,渐行渐远。
“姐姐,姐夫,安心吧……”贾姨对着远去的河灯,再次喃喃低语。
我握了握贾姨粗糙而温暖的手,没有说话。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柳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正将一盏河灯放入水中。藕荷色的衣衫,利落的背影,竟是白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