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天空都撕开一道口子。西泠小院里,枇杷树的浓荫是唯一的救赎。我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反复琢磨着云娘子所说的“透”字。心要静,气要沉,声音才能有分量。
贾姨在灶间忙碌,准备晚膳的食材,偶尔传来一两声锅碗轻响。一切都和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每一天一样,规律,平静,带着一种刻意维持下来的、属于我自己的秩序。
然而,这份秩序被院门外一声清越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意味的男声打破了。
“苏娘子可在?”
这声音……
我抚琴的手指猛地一僵,一个突兀的音符跳了出来,打破了院中的宁静。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抬眼看过去,院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少许,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光影交错处。月白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浅笑,不是阮郁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
惊讶只是一瞬,随即,一种更深层的、带着凉意的了然迅速漫上心头。
他当然会知道。我这一个多月,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将王珩、谢阿蛮、林婉儿几乎查了个遍,动作虽隐蔽,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他的耳目?他那样的人,钱塘的风吹草动,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之前还在想着要不要试探他,想着他若也碰那五石散该如何。可后来,我怎么就突然不管了呢?
是因为排查了一圈,发现身边紧要的人都无恙,所以松了口气吗?
不,不是。
是因为我忽然想明白了。查他,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靠近。
他是谁?当朝宰相之子,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我查他是否服散,在他看来意味着什么?是关心?是探究?还是……别有所图?无论哪种,都只会将我自己更紧地绑上他那条我根本不想踏足的大船。更何况,以他的心思深沉,就算真服了,又岂是我能轻易查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我想起了他对林婉儿的态度。不接受,不拒绝,就那样看着,如同看着棋盘上一枚进退由他的棋子。这种将人心、尤其是女子心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上位者姿态,让我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和警惕。
我凭什么要去查他?我凭什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陷入他可能早已预设好的某种互动里?
所以,我停下了。我回归我的小院,我的琴弦,我的书卷,我的友人。我用彻底的“无视”,筑起一道防线。我希望他能明白,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可现在,他来了。
他踏过了那条我无声划下的界线。
我放下琵琶,站起身,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仿佛被打扰了清静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阮公子?您怎么来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欢迎,也听不出厌恶,就像对待一个偶尔走错门的、不算熟络的邻居。
阮郁仿佛没有察觉到我语气中的冷淡,自顾自地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院内扫过,掠过那口石井,那棵老枇杷树,最后落在我方才抚弄的琵琶上,唇角笑意深了些许:“路过,听闻娘子琴艺又有精进,特来叨扰,想讨杯清茶,顺便……听听琴。”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是兴之所至。
路过?西泠桥这边,可不是他阮世子会“路过”的地方。讨茶听琴?更是借口。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阮公子说笑了,陋室粗茶,只怕入不得公子的口。至于琴艺,不过是自己胡乱琢磨,不敢污了公子的清听。”
这是明确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