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专注的探讨中流逝。阳光渐渐变得灼热,我们便停下了讨论,欣赏着亭外湖光山色。书童送上了带来的清茶和几样清淡点心。
“夏日炎炎,唯有此间,借山水之气,稍得清凉。”王珩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姿态优雅自然。
我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一个不易察觉的试探机会。
我也端起茶杯,状似随意地接话道:“是了,天地自然,方是消暑正道。总好过……依赖那些金石之物,求得一时虚幻畅快,反倒伤了根本。” 我说得含糊,但“金石之物”四字,在这个语境下,指向性已足够明确。
王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我,目光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点……惋惜与不屑的神情?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疏离感,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且格调不高的物事:“苏娘子所言极是。金石之属,性烈燥热,摧残心神,实乃穿肠毒药。追求此道者,无非两类:一为愚昧,轻信方士妄言;二为意志薄弱,借外物填补精神之空虚。于我辈而言,寄情山水,涵养琴书,方是滋养身心、启迪性灵之正途。此等旁门左道,不提也罢。”
他的话语清晰,立场鲜明,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掩饰。那神情中的不屑,并非伪装,更像是一种根植于教养和认知的、发自内心的鄙夷。
听到他这番话,我紧绷了一夜又半日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慰感涌上心头,几乎让我鼻尖发酸。
他不是。王珩,这个才华横溢、偶尔疏狂的吴郡才子,他与街角那不堪的一幕无关,与那侵蚀心智的毒物无关。
我低头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瞬间的情绪波动,然后才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真诚地笑了笑:“王公子见解透彻,小小受教了。确是此理。”
他似乎被我方才那个问题勾起了一丝好奇,探究地看着我:“苏娘子何以忽然提及此物?可是近日听闻了什么?”
我自然不能说出街角所见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只含糊道:“只是偶然想起书中记载,又见近日天气酷热,有感而发罢了。”
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又将话题引回了方才未尽的琴谱讨论上。
回西泠小院的路上,我坐在油壁车里,心情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虽然只是排除了一个人,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在我视为可引为知音的王珩这里,我找到了一片相对洁净的精神领地。
然而,轻松之余,一丝新的凝重又悄然浮现。
王珩对五石散的态度如此鲜明,那么,与他同属一个圈子,甚至地位更高、处境更复杂的阮郁呢?他会是如何?还有谢屹、阮玉、林婉儿他们……
对王珩的调查暂时可以放下,但我的探寻,才刚刚开始。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我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王珩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