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
如果历史上,苏小小倾心相恋的,竟是这样一个依赖五石散、内里早已被毒物侵蚀空洞的人……那我穿越而来,知晓结局却选择顺其自然的态度,岂不是一场笑话?与这样的人产生纠葛,哪怕只是一段露水情缘,也足以让我恶心透顶,玷污了灵魂!
不,绝对不行!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决绝涌上心头。如果命运注定要与这样的人纠缠,那我宁可亲手斩断这命运!
旋即,我又想到了王珩。那个疏狂自信,才华横溢,引为知己的王珩。他……他会不会也……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方才书铺里与他谈诗论道的闲适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急于求证、又害怕证实的焦灼。
历史记载,贵族女子也有服散的,虽不如男子普遍,但为了所谓的“养颜”、“追崇风尚”……阮玉那般弱质芊芊,若也沾染此物,那本就脆弱的心疾之躯,如何承受得住?谢阿蛮那样烈火般的性子,会不会因好奇而尝试?还有林婉儿,她那般注重容貌仪态,会不会轻信了这“保健品”的谎言?甚至那个浮躁的阮涣……
如果他们真的……我能帮他们戒掉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我记得老师讲过,五石散成瘾性极强,兼具神经毒素和重金属毒性。在古代的医疗条件下,戒断它难如登天。那种由砷、汞等剧毒物质带来的欣快感是虚假的,随之而来的是对身体的永久损害和更强烈的渴求。一旦停药,戒断反应——发冷、剧痛、精神崩溃——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绝大多数尝试者,最终都失败了,不是在癫狂中死去,就是在毒瘾的泥潭里沉沦一生。
我,一个孤女,凭什么呢?凭我知道历史走向?凭我来自现代的灵魂?在根深蒂固的社会风尚和强大的生理成瘾面前,我的那点认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油壁车在沉默中驶回了西泠小院。我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连那罐珍贵的蜂蜜都忘了拿,还是老周头在后面提醒,我才恍惚地接过来。
贾姨见我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追问:“小小,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了惊吓?还是中了暑气?”
我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那罐蜂蜜塞到贾姨手里,哑声道:“贾姨,蜂蜜……晚上炖肉用……” 然后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中,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仿佛找到了一丝支撑。街角那骇人的一幕,如同梦魇般在眼前反复播放。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癫狂,那是一个时代的病灶,是所谓风雅表象下,腐烂流脓的疮疤。
我心烦意乱,目光无意识地在屋内扫过,最终,落在了书匣深处,那块被妥善收藏起来的歙石上。
我走过去,将它取出。黝黑的石身,细腻冰凉,上面银星点点,刻着那五个字——“石韫玉而山辉”。
阮郁赠我此石,是暗示我内蕴才华,终将焕发。可此刻,握着这块石头,我却只觉得无比讽刺。
石中蕴玉,山为之辉。
人若服散,魂为之摧!
他将这块象征内在美的石头赠与我,可他自身,他那个圈子,是否正在被“五石散”这种外在的、虚幻的、致命的东西,从内里一点点蛀空,最终只剩下华丽的空壳,乃至……街角那具行尸走肉?
王珩呢?他赠我诗集,与我联句,欣赏的是我的“灵思妙悟”。可他的“灵思”,是否也需要依靠药物来激发和维持?
我原本只想冷眼旁观,沿着苏小小既定的命运轨迹,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可如果这命运之路的两旁,尽是这等污秽与不堪,我还能否安然走下去?
我不知道。
那块歙石在我手中,沉甸甸,凉冰冰,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金石毒药般的寒意。
我该怎么办?
是继续冷眼旁观,守住自己这一方小小的、洁净的天地?
还是……要做些什么?
窗外,夏蝉依旧不知疲倦地嘶鸣着,声音尖锐,搅得人心更加纷乱。
这个夏天,似乎因为街角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变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起来。一个巨大的、关于生存与灵魂的疑问,如同阴云,沉沉地压在了西泠小院的上空,也压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