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别业中,林婉儿所居的院落虽不及京中阮府的“听雪轩”那般宽敞轩丽,却也位置清幽,陈设精雅。她依旧沿用了“听雪轩”之名,命人临时做了匾额挂上,仿佛要将京中的那份熟悉与优越感,也一并移植到这江南水乡来。
晨光透过精心雕琢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冰鉴里散出的丝丝凉气,勉强对抗着窗外愈发嚣张的暑意。林婉儿正对镜梳妆,翠浓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那一头如云青丝。
就在这时,另一个贴身侍女蕊珠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打探到新鲜消息的兴奋,压低声音道:“小姐,您猜昨晚谢小姐、玉小姐她们去哪儿了?”
林婉儿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惯有的慵懒与不在意:“还能去哪儿?无非是这钱塘哪个园子听曲,或是又去了哪家新开的脂粉铺子。” 她对这些所谓的“玩乐”,向来是有些瞧不上的,觉得钱塘的繁华终究带着股小家子气,比不得京中的恢弘与精致。
蕊珠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都不是呢!听下头人说,她们昨晚……跟着那个苏小小,还有她那几个乡下朋友,叫什么柳茵、阿萝的,一起跑到孤山后头的野地里,捉、捉萤火虫去了!”
“什么?”林婉儿执着黛笔的手一顿,猛地转过头,脸上那精心维持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痕,秀眉紧紧蹙起,“捉萤火虫?在那种荒草水洼之地?”
她脑中瞬间浮现出泥泞的土路、肮脏的积水、嗡嗡作响的蚊虫,以及那些乡下丫头们大呼小叫、毫无仪态地扑腾着捉虫的粗鄙画面……一股混合着强烈鄙夷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
“真是……真是荒唐!”她放下黛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讥讽,“那是什么乡下人才会玩的腌臜游戏?也不怕泥水污了裙摆,蚊虫叮咬了肌肤?谢阿蛮那个野蛮人去做这等事,倒也不足为奇,她本就是将军府里养出来的,带着股子粗野气!可玉妹妹……” 她语气一顿,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与恼怒,“玉妹妹那般金尊玉贵的人儿,身子又弱,怎的也如此不知自爱,跟着她们胡闹!还有那个苏小小,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尽弄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笼络人心!”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阮玉跟苏小小那群人“打成一片”,简直是自降身份,丢了他们京城贵女的脸面。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与那种“乡下游戏”划清界限。
“郁表哥呢?”她忽然想起关键,急忙追问,“表哥……他昨晚可也去了?” 她心中抱着一丝侥幸,若阮郁也参与了,那或许……或许还能勉强解释为一时兴起的风雅?
蕊珠连忙回道:“公子昨晚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并未外出。玄墨侍卫守着呢,错不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婉儿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感漫上心头,甚至冲淡了些许之前的恼怒。果然!她心想,表哥是何等身份?何等见识?怎会屑于去玩那种孩童般的、粗陋的游戏?他定是在运筹帷幄,处理关乎漕运、关乎朝局的大事!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这才是配得上她林婉儿倾心的人!
她重新拿起黛笔,对着镜中那张娇美却因嫉妒和鄙夷而略显刻薄的脸,细细描画,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表哥自然是不同的。那些游戏,也就适合谢阿蛮和苏小小那般的人了。”
正说着,外头又有小丫鬟禀报:“小姐,镇北将军府的谢公子……在外求见。”
谢屹?他又来做什么?林婉儿描眉的手再次微微一顿。对于这位谢表哥,她的心情总是格外复杂。厌烦他妹妹的粗野,连带对他那武将之家出身背景也看不上几分,总觉得他们兄妹二人身上都带着股与世家文人格格不入的“蛮气”。尤其记得秋千事件后他那凌厉逼人的审视,让她心有余悸。
然而……那枚被锁在妆匣深处的羊脂白玉佩,以及那张写着“见玉如晤”的素笺,却又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时撩拨着她的心。被这样一个身份尊贵、气势迫人的男子如此直白地追求着,那种隐秘的、被瞩目的满足感,是她从未在温润含蓄的阮郁身上感受到的。她喜欢这种感觉,享受这种被渴望、被仰视的虚荣。
答应他?绝无可能!她林婉儿的良人,只能是阮郁表哥那般清风朗月、位高权重的文臣领袖,怎会是一个终日与刀剑为伍、不解风情的武夫?更何况还是谢阿蛮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