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钱塘的天像是被彻底浣洗过一般,澄澈碧蓝,日头也显出了几分初夏的明烈。空气中残余的湿气被阳光蒸腾起来,混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酝酿出一种蓬勃的、近乎慵懒的暖意。
心中惦念着灵隐寺的清净,也想着再向慧觉师父请教近日修行中些许滞碍之处,便与贾姨说了,欲往寺中上香。贾姨自是赞同,忙前忙后准备香烛供品,又叮嘱老周头驾车务必稳妥。
辰时末,油壁车驶出西泠小院,浅碧色的窗帘垂下,滤去了些许晃眼的日光,将车外的街景染上一层朦胧的柔光。车轮碾过被阳光晒得微温的石板路,发出规律而平稳的辘辘声。街道两旁,商铺已然开张,叫卖声、交谈声、车马声混杂成一片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空气中飘来早点摊子蒸腾的面食香气,混合着路边晚开的花香,是人间烟火最真切的味道。
车行至西湖边,正欲转入通往灵隐寺的山道,却听得“嘎吱”一声轻响,车身微微一滞,停了下来。
“姑娘,稍待片刻,”老周头在外头道,“车轴似乎有些异响,老奴查看一下。”
我应了一声,并未掀帘,只安静等待。不多时,便听得车外传来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
“可是苏娘子的车驾?前方可是遇到了麻烦?”
是王珩。
我微微抬手,掀开车帘一角,只见王珩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杭绸直裰,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眉目疏朗,正关切地望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牵着马的小厮。
“王公子。”我微微颔首致意,“车轴似有些小问题,有劳公子挂心。”
老周头已检查完毕,回禀道:“姑娘,无大碍,是一颗石子卡入了榫卯处,已取出,不妨事了。”
王珩闻言,笑道:“原来如此。珩正欲往灵隐寺访友,既与娘子同路,不知可否有幸同行一程?”他语气坦然,目光清正,并无丝毫狎昵之意,仿佛只是最寻常的友人相遇。
我略一沉吟。既是同路,又是在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山道之侧,若断然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且自上次说开后,他言行守礼,令人心安。
“公子请便。”我放下车帘,算是默许。
于是,油壁车重新启动,王珩则策马缓行于车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并未紧贴着车厢试图攀谈,只是偶尔隔着车窗,说几句关于沿途景致或灵隐寺典故的闲话,声音温和,不至于惊扰,又恰好能让人听清。
“苏娘子看那处山峦,形似展翅巨鹰,故当地人称之为‘鹰翅峰’。”他指点着窗外,“据说晴日傍晚,夕照染其上,金红一片,尤为壮观。”
我顺着他的话,透过薄纱望去,只见峰峦叠翠,在明媚阳光下轮廓分明,确有其形。不由应道:“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就这般,一路清风相伴,闲话寥寥,倒也不觉路途枯燥。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和着山间清脆的鸟鸣,别有一番意趣。
至灵隐寺山门前,下车步行。古刹森森,林木蓊郁,踏入其中,顿觉一股清凉幽静之气扑面而来,将方才山道的微燥与尘嚣隔绝在外。香火的气息混合着古木、苔藓的沉静味道,萦绕在鼻端。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梵唱,悠远沉宏,敲击在心弦上,令人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
我与王珩先在主殿上了香,奉上供品。我跪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并未许下什么具体心愿,只是将一颗在尘世中偶起微澜的心,静静安放于这庄严肃穆之中,感受那份超越世俗的宁静力量。王珩在我身旁不远处,亦是神色郑重,拈香礼拜。
从主殿出来,王珩提议道:“听闻寺后寒潭景致清幽,慧觉师父亦常在那处静修,娘子可愿一同前往?”
我知他是有意成全我此行目的,便点头道:“有劳公子引路。”
二人沿着熟悉的青石板小径,向后山行去。越往深处,人迹越罕,林木愈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筛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与泥土的湿润气息,脚下的苔藓愈发厚密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