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沉默的栖霞先生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如同风吹过干枯的松针:“《松涛》之妙,不在其声,而在其‘空’。”
他只说了这寥寥数字,便又闭上了口。
我与梅溪散人皆是一怔。
“空?”梅溪散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我心中却是猛地一动。栖霞先生此言,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心中某些模糊的感知。《松涛》曲调苍劲,描绘松林风涛,何以言“空”?
我凝神细思,忽然想起慧觉师父曾说“烦恼如石,投入心湖……看着它来,看着它去。湖还是湖,水还是水。”又想起云娘子说“水深流静”。松涛阵阵,风过无痕。那喧嚣的“涛声”是表象,而松林本身,那岿然不动的本体,那份于万千变化中如如不动的“定静”,或许才是真正的“空”?是容纳万籁、却不被万籁所染的空明心境?
想到此,我起身,向栖霞先生深深一礼:“先生一言,如醍醐灌顶。学生愚钝,可是说,那松涛万千音声,皆是从‘空寂’之本心流露,亦将归于‘空寂’?习此曲者,需得心有‘空’境,方能驾驭那万千‘有’之声?”
栖霞先生抬眸,看了我一眼,那沉静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又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茶杯,不再言语。
但他这反应,已足以让我确认自己的理解方向是对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之前练习时总觉得隔着一层的东西,仿佛被这一声“空”点破了。
梅溪散人抚掌大笑:“妙极!妙极!栖霞老儿你这‘空’字诀,配上小小娘子的‘根叶’论,再佐以云娘子的‘心力’说,这《松涛》一曲,在你这里,算是真正摸到门径了!哈哈,今日这茶,喝得值!”
接下来,我们便不再局限于《松涛》,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梅溪散人知识渊博,风趣健谈,从钱塘风物讲到前朝轶事,又从诗文品评说到书画鉴赏。栖霞先生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却总是切中肯綮,令人深思。
我坐在一旁,安静地聆听,偶尔在他们问及时,才谨慎地发表一些自己的浅见。在这种纯粹的知识与智慧交流中,我感觉自己的眼界与心胸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拓宽。
窗外,薄阴的天光透过芭蕉宽大的叶片,在轩内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茶香、墨香、还有窗外草木的清气混杂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与雅致。
直到午后,我才起身告辞。两位先生并未多留,梅溪散人笑呵呵地让我常来,栖霞先生也微微颔首示意。
离开听蕉轩,走在回西泠小院的路上,我的心中依旧回荡着方才的清谈,尤其是栖霞先生那一个“空”字。它像一颗种子,落入我的心田,需要我在未来的修行中,用实践去慢慢滋养、体会。
春风拂面,带着湖水的微凉。我知道,今日这番蕉窗清谈,于我的成长,又是一次珍贵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