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建康,阮府
赏茗会上的挫败,如同一根细刺,深深扎进了林婉儿的心头。阮郁表哥那句看似公允,实则偏袒谢阿蛮的话,让她连日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反复咀嚼着那一刻阮郁看向谢阿蛮时,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近乎……纵容的神色?不,一定是她看错了!表哥那样风光霁月的人,怎会纵容那等粗野行径!
定是谢阿蛮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暂时迷惑了表哥!林婉儿攥紧了手中的绣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彻底揭穿谢阿蛮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的真面目,让表哥,让崔夫人,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而首要的目标,便是那架碍眼的秋千!那是谢阿蛮在阮府“兴风作浪”的象征,也是她吸引那些庶出子弟和阮玉注意力的工具。只要除掉它,谢阿蛮便少了一个张扬的据点。
然而,直接要求拆除秋千,定然会惹人非议,显得她心胸狭窄。需得借刀杀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日,她以探望阮玉为名,又去了玉涵院。与阮玉说了一会儿话后,她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玉妹妹,你身子弱,平日多在院中静养,可能不知。后园那秋千,阿蛮妹妹玩得是尽兴,只是……我瞧着那麻绳似乎有些磨损了,到底是临时架设,不够牢固。阿蛮妹妹力气又大,荡得那般高,万一……我是说万一,绳索断裂,摔着了可怎么是好?想想都叫人后怕。”
她语气充满了担忧,完全是一副关心姐妹安全的模样。
阮玉心思单纯,闻言也微微蹙眉:“婉儿姐姐说的是,我也见阿蛮姐姐荡得极高,心里是有些怕的。只是她玩得高兴,我也不好扫她的兴。”
“正是呢,”林婉儿附和道,“我们劝她,她定然不听。不若……请嬷嬷或是管事们去看看?若能加固一下,大家也放心。毕竟是在府里,安全最要紧。” 她巧妙地将“拆除”变成了“检查加固”,听起来合情合理。
阮玉觉得有理,便对身旁的嬷嬷吩咐了一句。那嬷嬷是崔夫人派来照顾阮玉的,行事稳重,闻言便记下了,打算回头去跟后园的管事提一提。
林婉儿心中冷笑。只要管事去“检查”,她自有办法让那秋千“被检查出”不得不拆除的“隐患”。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可以让翠浓找个机会,偷偷用细砂石磨损绳索内部,外表看不出来,但承重会大大降低……
正当她暗自盘算时,吴姨娘带着阮涣前来给阮玉送新得的安神香料。见到林婉儿在,吴姨娘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哟,婉儿小姐也在呢!真是巧了。”
林婉儿对吴姨娘这等侧室,向来是表面客气,内里轻视,只淡淡颔首:“吴姨娘。”
吴姨娘却仿佛看不出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方才我们来时,瞧见谢小姐又在荡秋千呢!哎呦,荡得那叫一个高,跟仙女似的!涣儿都看呆了,直说阿蛮姐姐厉害呢!” 她说着,推了推身边的阮涣。
阮涣连忙点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是啊是啊!阿蛮表姐胆子真大!我都不敢荡那么高!”
林婉儿听着,心中更是腻烦。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只会欣赏这等粗野把戏!她勉强维持着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阿蛮妹妹自是活泼。只是这秋千终究是玩物,我们女儿家,还是应以贞静为主,太过跳脱,恐非福气。”
吴姨娘眼底精光一闪,面上却依旧笑着:“婉儿小姐说得是,大家闺秀自然该如您这般端庄。不过阿蛮小姐是将门虎女,性子爽利些也是有的,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啊!” 她这话看似附和,实则将林婉儿的“贞静”与谢阿蛮的“爽利”并列,无形中抬高了谢阿蛮。
林婉儿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机锋?心中恼恨,却不好与一个姨娘争执,只得端起茶杯,掩饰脸上的不悦。
吴姨娘见状,心中更是笃定。这位林小姐,看似温婉,实则心眼不大,容不得人。相比之下,那位谢小姐虽性子直,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更好拿捏。她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又坐了片刻,林婉儿便借口告辞了。她走后,吴姨娘对阮玉笑道:“玉小姐,您瞧婉儿小姐,真是处处讲究,连玩个秋千都能想到‘福气’上去,这份心思,真是玲珑剔透。”
阮玉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她虽然安静,却并非愚钝,府中这些微妙的气氛,她也能感受到一些。只是她身子不好,不愿也不便掺和其中。
林婉儿回到听雪轩,立刻唤来翠浓,低声吩咐了一番。翠浓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翌日,午后。
谢阿蛮果然又兴冲冲地跑去后园荡秋千。阮玲和几个小庶女依旧是她忠实的观众。今日阮郁休沐,正在书房与一位清客对弈,窗户恰好对着后园的方向。
谢阿蛮玩到兴头上,越荡越高,红衣猎猎,笑声洒满园子。
就在秋千荡到最高点,即将回落的那一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清晰的断裂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