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方巴掌大小的歙砚,石色青黑,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简洁的云水纹,确实雅致非常。“谢先生厚赐!小小定当用心学业,不负先生期望。”
“诶,不必如此拘礼。” 梅溪先生摆摆手,示意我坐下喝茶,随口问道,“近日可有什么新作?或是于诗文上,可有新的体悟?”
我便将近日读书习字、以及年节间的一些细微感触略说了几句。梅溪先生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插言点评一两句,言语间多是鼓励与启发,气氛轻松而融洽。他并未因元日而过多寒暄俗礼,依旧保持着文人间的雅趣交流,这让我感到十分舒适。
在听蕉轩小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感受着窗外静默的雪蕉与室内氤氲的茶香,心中一片宁和。辞别时,梅溪先生亲自将我们送至院门口,再三叮嘱常来走动。
离开听蕉轩,我们转向城西,去往栖霞先生的居所“栖霞山房”。与梅溪先生处的随和雅趣截然不同,栖霞山房掩映在一片积雪的竹林之中,门前冷清,几无车马痕迹。
轻叩柴扉,良久,方有一个童子来应门。听闻是来拜年的,童子低声道:“先生正在煮雪烹茶,吩咐不见外客。”
我忙道:“烦请通禀,学生苏小小,特来给先生拜年,不敢久扰,奉上心意便走。”
童子进去片刻后返回,开了门:“先生请苏娘子进去。”
随着童子穿过幽静的庭院,来到一间素雅的书斋。栖霞先生正坐在窗边,面前一个小红泥炉,上置陶壶,壶中雪水将沸未沸,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依旧是一身葛布粗衣,清癯瘦削,仿佛与这室内的清寂融为一体。
“学生苏小小,拜见先生。祝先生新岁安泰,意境高远。”我敛衽行礼,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
栖霞先生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澄澈如古井,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我奉上年礼,是一小罐他自己也颇为喜爱的、钱塘本地产的“余杭泉”泉水,以及我亲手抄录的一卷《山海经》异兽图。
他目光在泉水和书卷上略一停留,并未多言,只对童子示意。童子捧来一个细长的卷轴。栖霞先生淡淡道:“前日偶见寒梅映雪,随手涂抹,拿去。”
我双手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幅水墨雪梅图。画面极简,仅寥寥数笔,一枝寒梅自雪中横斜而出,墨色浓淡相宜,梅枝铮铮,梅花疏落,意境却萧疏清寒,直指人心。画上无题款,无印章,唯有画者那一刻的心境。
“谢先生厚赐!”我心中激动,这无声的画作,胜过千言万语的教诲与祝福。
在栖霞山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说了不到三句话,却仿佛进行了一场精神上的沐浴,心神为之一清。
辞别栖霞先生,日头已然西斜。所有的师长都已拜会完毕,怀中、手中,满满的都是长辈的馈赠与期望。贾姨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累了吧?我们回家。”
我摇摇头,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心中充盈着温暖与力量。“贾姨,我想……再去一趟灵隐寺。元日,想去给佛祖上炷香,也……看看慧觉师父。”
年的第一天,在喧闹与宁静、世俗与超脱之间流转,始于家门,终于山门,似乎才是最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