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指间春秋(2 / 2)

云娘子的琵琶课,则成了我最感奇妙的“唤醒”过程。那些复杂的指法,轮、摇、弹、挑,在云娘子耐心的示范和引领下,我的手指从最初的僵硬笨拙,逐渐变得灵活。某些旋律,她只需弹奏一遍,我的指尖便能依稀有模糊的记忆,仿佛那些音符本就沉睡在这双手的肌肉里,只等一个契机被唤醒。

这日,云娘子教我一首简单的《采莲曲》。她先完整地弹奏了一遍,乐音清越,描绘出江南水乡莲叶田田、少女泛舟的活泼景象。

“娘子试试看。”她将琵琶递给我。

我抱稳琵琶,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方才的旋律和指法。起初几个音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指尖。我不再费力地用大脑去回忆每一个音位,而是放松心神,任由手指自行在弦上移动、按压、拨动。淙淙的乐音流淌出来,虽不及云娘子那般圆熟流畅,却也连贯成调,隐约有了几分曲中的意趣。

云娘子静静地听着,眼中再次闪过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欣慰的神色。待我一曲磕磕绊绊地弹完,她轻声道:“娘子的天分……实在令人惊叹。这乐感,这指间的灵性,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有我知道,这并非天分,而是两个灵魂、两种记忆在技艺层面上的奇妙融合与共振。林晓对音乐的理解(哪怕只是流行歌曲的旋律感),与苏小小身体对乐器的肌肉记忆,正如两种不同源流的活水,终汇于一处。

我甚至尝试着,将记忆中一些旋律简单、意境符合的古风歌曲的片段,用琵琶零散地弹奏出来。云娘子初听时微微蹙眉,觉得怪异,但细细品味后,却又露出思索的神情。

“此调……颇为新奇,不似旧曲,倒有几分山野民歌的率真,只是旋律更婉转些。”她评价道,并未深究来源,只当是我病中自悟的“新声”,反而鼓励我,“音律之道,贵在抒发性情,娘子若有所感,自可尝试,但需先精通正统曲目,打好根基。”

我点头称是。心中却明白,这或许是我能为“苏小小”这个身份,注入的、独属于林晓的、微不足道的一丝痕迹。

学习之余,我也会帮着贾姨做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晾晒衣物,整理丝线。或是坐在院中,看那几株凤仙花在春雨的滋润下,抽出嫩红的新芽。偶尔,孙阿茂会受他母亲所托,送来一些新做的薄荷糕,或是几尾鲜活的鲫鱼;王婆婆也会在路过时,站在院门口与我闲聊几句,说说街巷里的新鲜事。

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那种初来时的惊惶与疏离,渐渐被这种缓慢而真实的融入感所取代。我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在这千年前的时光里,一点点重新学习如何站立,如何行走,如何感受。

有时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西湖轻柔的浪声,会想起现代那个在雨夜里奔波的外卖员林晓。她的焦虑,她的疲惫,她的不甘,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而“苏小小”这个身份,连同她即将展开的、交织着才情、爱情与悲剧的人生,正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与我息息相关。

我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序幕。阮郁、鲍仁那些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迟早会出现。但此刻,我并不急于推开命运的那扇门。我只想好好体会这指间流淌的春秋,这市井浸润的烟火,这被贾姨、陈老先生、顾嬷嬷、云娘子,以及那些朴素的邻里们,用温情一点点编织起来的,属于苏小小的、真实的少女时光。

春光正好,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