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与死寂。只有岩石在雪崩巨力挤压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界的轰鸣声渐渐减弱,最终只剩下风雪依旧的呜咽。
“咳咳……咳……”石头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他摸索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积雪和碎石,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慌忙摸索着身边的燕十三,“哥!哥!你怎么样?”
黑暗中,传来燕十三虚弱而沙哑的声音:“死……死不了……”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断臂处和左臂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意识还算清醒。刚才那生死一瞬,若非石头这堵肉盾般的后背和他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石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用力晃了晃。微弱的光芒亮起,勉强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映照出两张沾满雪水泥泞、狼狈不堪的脸,和这处狭小、堆满落石的凹槽。
“柳随风那狗娘养的!”石头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震落簌簌尘土,“肯定是他们搞的鬼!故意引我们到这,然后弄塌了山雪!”
燕十三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没有说话。他心中同样怒火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理智。柳随风……或者说他背后的白莲圣女,为了山河图和阻止他们前往龙脉之心,当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雪山,步步都是杀机。
“省点力气。”燕十三声音低沉,“雪崩封死了入口,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引动锈刀那邪异力量的反噬,让本就重伤的经脉雪上加霜。
石头借着微弱的火光,检查了一下凹槽的情况。入口被厚厚的积雪和巨石堵得严严实实,仅凭他们两人,尤其是一个重伤一个力竭的情况下,想从内部挖通,无异于痴人说梦。凹槽内部空间不大,空气混浊,弥漫着尘土和冰雪的气息。
“他娘的,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石头焦躁地低吼,重剑狠狠杵在地上。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突然从凹槽深处、一堆坍塌的乱石后面传来!
两人悚然一惊!石头瞬间握紧重剑,将燕十三护在身后,火光猛地照向声音来源,厉声喝道:“谁?!滚出来!”
沉寂了片刻。
乱石堆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同样狼狈不堪、浑身沾满雪水泥浆的身影,艰难地扶着岩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微弱的光线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擦伤和冻疮的脸,眼神中充满了疲惫、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燕十三和石头都愣住了。
“李……李乘风?!”石头失声叫了出来,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狼狈得像落水狗一样的家伙,赫然正是当初在铸剑山庄门前,那个眼高于顶、骄横跋扈,被燕十三一刀断去家传名剑“青锋”的少庄主,李乘风!
李乘风扶着岩壁,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得弯下腰,嘴角甚至溢出了血丝。他抬起头,迎着燕十三和石头审视的目光,那张曾经写满倨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苦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没……没想到吧?”李乘风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自嘲,“燕大侠……石头兄弟……在这鬼地方……还能遇到‘故人’?”
故人?仇人才对!
石头眼中瞬间燃起怒火,重剑指向李乘风:“是你?!铸剑山庄的走狗!是不是你帮着柳随风那狗贼设下这雪崩陷阱?说!”他一步踏前,气势汹汹。若非看对方也伤得不轻,重剑恐怕已经劈了过去。
李乘风看着指向自己的重剑,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死灰般的漠然。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陷阱?呵呵……如果我说,我也是被这‘陷阱’困住的猎物,你们信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前。火光下,可以清晰看到,他胸前的衣襟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斜贯而过,皮肉翻卷,虽然简单包扎过,但依旧有血水渗出,染红了绷带。那伤口狰狞可怖,绝非刀剑所伤,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猛兽利爪撕开!
“三天前……我就被他们追杀……困在这片鬼见愁的山坳里了……”李乘风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被堵死的入口方向,“柳随风……还有白莲教的妖人……他们逼问我爹……关于山河图碎片和龙脉之心的秘密……我爹不肯说……他们……他们就……”
他的声音哽住了,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痛苦。
“铸剑山庄……怎么样了?”燕十三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李乘风猛地抬头看向燕十三,眼中瞬间涌起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泪水混着脸上的泥污滚落:“没了……全没了!山庄被白莲教和晋王的走狗血洗!我爹……我爹为了掩护我……被那妖女……被白莲圣女用情蛊控制……亲手……亲手……”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铸剑山庄,覆灭!李啸天,身死道消!还是被自己儿子口中那所谓的“妖女”所害!
一股沉重的悲凉感弥漫在狭小的凹槽里。风雪呜咽声从被堵死的缝隙外传来,如同亡魂的哭泣。
石头举着重剑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他脸上的怒意被震惊和一丝复杂的同情取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骄横跋扈、如今却家破人亡、身受重伤、蜷缩在角落里失声痛哭的年轻人,再大的仇怨,似乎也被这残酷的现实冲淡了几分。
燕十三沉默地看着李乘风。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想起了铸剑山庄内那熊熊的炉火,想起了李啸天赠予他压制煞气玉佩时那凝重的眼神,也想起了离开时李乘风那怨毒的“此仇必报”……世事无常,报应不爽。只是这报应,太过惨烈。
“你……为何在此?”燕十三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李乘风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泥污,眼中是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报仇!我要报仇!我知道他们要去龙脉之心!我知道一条近路!在雪魈巢穴后面,有一条被冰封的古老栈道,能直插龙脉之心!是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的!但栈道入口被雪魈巢穴死死堵住,我之前试着靠近,被那畜生抓了一下,根本无法进入——必须引开它们,才能打开入口!我要去那里!我要毁了那地方!我要让白莲教!让晋王!让所有害我家破人亡的畜生,统统陪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龙脉之心!近路!
燕十三和石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所以……你也被雪崩困住了?”石头问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李乘风惨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爪痕:“不止雪崩……为了甩开追兵,我冒险闯进了‘雪魈’的领地……被那畜生抓了一下……好不容易逃到这里……结果……”他看向被堵死的入口,眼中尽是绝望。
雪魈!昆仑雪山传说中的凶兽!力大无穷,爪牙锋利如刀,能在冰雪中潜行如飞!难怪能留下如此恐怖的伤口!
狭小的空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李乘风伤口渗血的滴答声。共同的敌人,绝境的困境,让昔日的仇怨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你的近路……怎么走?”燕十三盯着李乘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李乘风迎上燕十三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在雪魈巢穴后面!有一条被冰封的古老栈道!可以直插龙脉之心所在的‘寒渊之眼’!比他们绕行的路,至少近一半!但那条路……就在雪魈的老窝边上!”
他顿了顿,看着燕十三,又看了看石头,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你们也要去那里。仇人的仇人,未必是朋友……但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鬼地方,外面是想要我们命的追兵,还有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的雪崩……”
“想活下去,想报仇……”李乘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力,“只有一条路!挖出去!去闯雪魈的老巢!走那条近路!要么一起死在这里烂掉!要么……就赌上性命,杀出一条血路!你们……敢不敢?!”
火光摇曳,映照着李乘风因激动和伤痛而扭曲的脸,也映照着燕十三沉静如深渊的眼眸,和石头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同情与凶狠的战意。
雪魈巢穴……寒渊之眼……近路……
死亡的绝境中,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上了三颗被仇恨与求生欲点燃的心。赌上性命的短暂同盟,在这被冰雪埋葬的狭小墓穴里,无声地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