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东文试(2 / 2)

而那位会稽寒门士子则写得更为直接:“学生以为,朝廷新政,尤以清丈田亩、核定户籍为要!江东之弊,在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且荫户隐匿,朝廷赋税流失。当行霹雳手段,派刚正之员,彻底清查!虽有阵痛,然长远利于国家,亦可使贫民得享朝廷恩泽。至于豪强反对,正可见其私心,朝廷更应坚持!”言辞激烈,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却也代表了部分下层士人及百姓的心声。

更有甚者,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却通篇都在强调江东特殊性、复杂性,实际未提出任何具体方案,显然是在回避矛盾。

费祎观此情形,心中暗叹:“江东积弊,确非一日可解。通过这些策论,既可观察士子才识,亦可窥探地方舆情。顾氏子所言,虽显世故,却亦属实情,推行新政确需策略。而那会稽学子,虽有锐气,却失于操切。如何取舍平衡,正是为政之难。”

第三场:算学。

考题与长安类似,涉及田亩计算、赋税折算、物流调度等实务。此题对许多习惯于清谈的江东士子而言,不啻于一场噩梦。算筹噼啪声中,不少人抓耳挠腮,满面愁容。顾谭等大族子弟,虽也接触过管理庄园事务,但于此道并非专精,表现中规中矩。反而是一些寒门子弟或家中经营庶务者,对此更为得心应手。这再次印证了诸葛亮与费祎强调算学的用意——选拔务实之才。

第四场:律法。

案例题亦围绕新政展开:

“案例:建业商贾甲,持大量旧钱与私铸劣钱,前往大汉皇家银行分行要求兑换新钱。银行吏员乙依据新规,拒收劣钱,并对旧钱折价兑换。甲不满,聚众于银行门前喧哗,引众人围观。试依《整顿钱法诏》及汉律,析此案之处理。”

此题考察对新律法的理解以及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多数考生都能指出甲聚众喧哗违法,银行乙依规办事无错。但在具体处理上,又见分歧:有主张严惩甲以儆效尤;有主张应以安抚劝导为主,避免激化矛盾;顾谭则提出:“当众明确宣示朝廷律令,使众人知悉。对甲之行为依法薄惩,然对其兑换诉求,可由银行吏员耐心解释折价缘由,或可酌情略作优容,示朝廷宽大之意,如此既可维律法尊严,又可收揽民心。”此论兼顾法理人情,显得颇为老道。

考试终了,钟鸣收卷。

士子们走出考场,神情各异。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志得意满,有的垂头丧气,更多的则是相互讨论试题,揣测考官意向。

顾谭与几位相熟的世家子弟汇合,低声交谈。

“顾兄,策论一题,你是如何作答的?那道题可真真是……”一陆姓子弟摇头苦笑。

顾谭淡然一笑:“据实而言,略陈管见罢了。朝廷开科,自有深意,吾等只需坦陈己见,相信费公与朝廷自有明断。”

另一朱姓子弟低声道:“听闻费公治事严谨,此番阅卷,怕是难有转圜之余地。”

顾谭目光微闪:“科场公正,正是朝廷欲示于天下之意。吾辈但凭文章,何需他求?”他话语虽平静,内心却亦不无波澜,家族虽已打点过一些关系,但费祎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令他心中无底。

费祎并未急于离开。他立即召集所有考务官与阅卷官(其中亦有部分江东籍且信誉卓着的学者),于偏殿内室召开紧会议。

室内炭火温暖,气氛却十分严肃。

“诸位,”费祎开门见山,“试卷即刻糊名、誊录。阅卷之事,关乎朝廷信誉,关乎江东人心向背。本官受陛下与丞相重托,主考此地,唯‘公平’二字而已。无论考生来自何家,师承何人,文章面前,人人平等。取其才实学,择其忧国虑民之论。凡有请托、暗示、乃至威逼利诱者,诸位皆需凛然拒之,并即刻报于本官知晓。若有徇私者,休怪本官无情!”他语气依旧温和,但目光扫过之处,人人凛然,尤其是几位江东籍的阅卷官,更是心头一紧,连称不敢。

费祎又缓和语气道:“当然,江东文风,自有其长。清辩玄理,词章华美,亦是才学。评阅之时,不必刻意贬抑,然需把握根本:经义需重根基与见识,策论需重务实与可行,算学需重精确,律法需重明断。凡空洞无物、避重就轻、或悖逆朝廷大政方针者,纵是文采飞扬,亦不可取。”

他深知,此次科考能否在江东顺利推行,能否真正选拔出人才而非引发更大的抵触情绪,关键在于过程的公正与结果的令人信服。他必须一方面高压震慑,杜绝舞弊;另一方面又适当尊重本地学风,以示包容。

接下来的阅卷过程,在费祎的亲自主持与监督下,严格而高效地进行着。阅卷官们分成数房,交叉评阅,争论不休之处,则由费祎最终裁定。他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文章优劣所在,其眼光之老辣,判断之精准,令众阅卷官叹服,不敢有丝毫懈怠。

宫外,建业城中,关于科考的议论已是沸反盈天。各大族都在动用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焦虑地等待着结果。费祎下榻的官驿外,车马明显增多,却都被他以“阅卷期间,概不见客”为由,婉拒于门外。

十日期限将至,最终排名初步拟定。顾谭因其综合能力均衡,尤其是策论中展现出的政治成熟度,名列前茅。那位会稽寒门士子,虽策论激进,算学却极佳,经义亦扎实,亦得以高中。当然,也有不少名声在外的才子,因文章空疏或触犯忌讳而名落孙山。

费祎仔细审阅着最终名单,提笔做了几处细微调整,确保其尽可能反映真实才学,且各阶层、各地区皆有代表,方才颔首通过。

“即刻着人严密誊抄名单与优秀试卷,六百里加急,报送长安陛下与丞相御览。待长安批复后,再行张榜公布。”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寒冷的江风涌入。远处,秦淮河上灯火阑珊。

“江东文脉,终要融入大汉了。”费祎轻声自语,嘴角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意。这一步,走得虽不易,却终究是稳稳地迈了出去。能否真正服膺江东人心,尚需时日,但科场公平,已开了一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