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君臣定基(2 / 2)

诸葛亮微微颔首,目光悠远:“陛下,《宏纲》乃治世之基,播下种子,破土萌芽尚需时日,更需勤勉耕耘,除莠扶苗。蒋公琰(蒋琬)此刻,恐已在尚书省值房内秉烛疾书,筹划‘整编司’细则;费文伟(费祎)亦当在门下省,细核交州士徽降书真伪。长安归化馆内,有迷惘如陆抗者,有如郭淮反躬自省、慷慨赴任者,亦有周平般窥见生路、奉敕赴任者。洛水之畔的工坊之中,匠人鲁大因‘专利’与‘首席大匠师’之名而振奋。北郊校场之内,姜伯约(姜维)麾下将士因‘九大军区’之制与‘连山弩’在手而明其所守。此皆种子萌发之象。”

他顿了顿,羽扇指向东北方向,声音沉凝几分:“然种子能否长成参天巨木,尚需经历风雨。北疆马伯瞻(马岱)处,轲比能之野心如阴云不散;江东黄公衡(黄权)麾下,朱然旧部水师与铁卫营焚江舰之整合亦非坦途;更遑论交州士徽,虽交虎符,其心难测,费文伟核验其降书,恐需时日。此皆《宏纲》推行之试金石,亦是我等所封之臣,即将面对之考卷。”

刘禅的目光也投向东北,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昌黎城头迎风招展的赤旗,看到了马岱与毋丘俭并肩而立的身影。他缓缓道:“马岱将军奏报,辽东已定,襄平克复。张绍虽险误大局,终能戴罪立功,直捣黄龙。此捷,恰为新政壮行!亦印证了相父‘慑抚并施’之略。王雄老将军所献‘恩威并济,分化瓦解,文化浸润’之策,深得《宏纲》‘慑抚并施,四夷归义’之精髓,朕已命马岱详加具奏,日后当定为幽州乃至九边之圭臬。”

他收回目光,转头凝视着身侧的诸葛亮。夕阳的余晖为诸葛亮鬓角早生的华发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也照亮了他眼角深刻的纹路,更映衬着腰间那枚“兴汉公”金印的沉甸甸分量。这一瞬间,刘禅的思绪仿佛被猛地拉长,穿透了时空的壁障。

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那是魏都的一处偏僻院落,歌舞升平,醉眼朦胧的自己脱口而出“此间乐,不思蜀”,阶下蜀汉旧臣们瞬间惨白绝望的脸……还有眼前这位相父,星落五丈原时,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千古遗恨,以及随之而来的、季汉迅速倾颓的黯淡轨迹……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力感、荒诞感和无尽悲凉的结局。

而此刻,他脚下是长安未央宫,是大汉肇元的新都!身侧是活着的、依然在为他、为这新朝殚精竭虑的诸葛孔明!他已是兴汉公,总揽枢机!他们刚刚联名颁布了包罗万象、意欲奠定万世之基的《鼎新革故策》!辽东捷报为新政献礼,九大军区蓝图初定,格物兴邦的号角已然吹响!更有姜维、蒋琬、黄权、朱然……一张张或坚毅、或沉稳、或复杂的面孔,承载着新的职责与期望,如同星辰般布列于新朝的苍穹之下!

强烈的对比,如同冰与火的撞击,在刘禅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一种改写宿命的激昂、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感,混合着对眼前人无尽的敬仰与感激,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相父……”刘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灼灼,仿佛要将眼前人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若无相父廿载呕心沥血,夙夜匪懈,何来今日克定中原,混一寰宇?若无相父逐字批阅,修订此《宏纲》六卷,朕纵有千般念头,亦不过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他向前半步,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相父,您看,”他再次指向宫墙外广袤的、暮色四合的大地,“这如墨色渲染的壮丽山河,这肇元新生的万里疆土! 其上每一道山峦的走向,每一条河流的奔涌,每一座城池的炊烟,乃至归化学子案头的灯火,工匠作坊里的星火,边关将士点燃的烽火……蒋琬在建业翻阅的田册,周平颤抖着写下的第一个名字,朱然在楼船上眺望的海疆,姜维在校场中操演的‘连山弩阵’……这一切的一切,皆因相父您鬓边早生的华发,因您灯下耗尽的心血,而有了截然不同的脉络与光彩!这脉络,是三省六部之制,是九大军区之防,是格物兴邦之途,更是万千黎庶心中渐次点亮的希望之火!”

刘禅的眼中闪烁着近乎虔诚的光芒:“您复兴了大汉!这墨色山河里最浓重、最不可或缺的一笔,是相父您,诸葛孔明!这‘肇元实象’,非朕一人之功,实乃相父以毕生心血为墨,以无双智略为笔,与朕,与今日受封之诸卿,与大汉所有将士,与大汉所有子民,共书之!”

晚风拂过,带来宫檐下铜铃清脆的叮当声。诸葛亮静静聆听着年轻帝王发自肺腑的倾诉,迎着他炽热而充满敬意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对过往艰辛的感念,有对当下成就的自豪,更有对开创未来的无尽期许与并肩而行的坚定。他腰间那枚象征无上权责的“兴汉公”印,在暮色中沉静无言。

良久,诸葛亮羽扇轻摇,深邃的眼眸中泛起温润而欣慰的波澜,如同静水映入了璀璨的星河。他微微躬身,声音清朗而平和,却蕴含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穿透了未央宫暮色渐浓的宁静:

“陛下,天命在汉,人心思安。此肇元山河之墨色初染,气象方新。臣,愿竭残躯之力,与陛下同心,与群臣戮力,务使此墨色浸透万里,光耀千秋!这《鼎新革故策》的每一卷、每一条,皆需以‘鞠躬尽瘁’四字为注脚,方能在蒋琬的案牍、姜维的弩阵、朱然的楼船、乃至周平的笔尖、鲁大的犁铧之上,化为实绩,泽被苍生。陛下,前路修远,你我君臣,共勉之。”

暮色四合,未央宫的飞檐斗拱渐渐融入深蓝的天幕。阶下,宫灯次第点亮,蜿蜒如地上的星河,映照着这座古老而新生的帝国心脏。刘禅与诸葛亮并立于丹陛之巅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与初上的华灯中,凝固成一副象征肇元开局的厚重剪影。墨色山河的画卷,正以这长安宫阙为轴心,向着星火点亮的万里疆域,磅礴展开。卷中有尚书省彻夜不熄的烛火,有北疆戍堡冰冷的垛口,有江东水师劈开的浪涛,有归化馆学子案头的微光,也有格物院里敲打出的点点星火……每一笔,都饱蘸着肇元君臣以“鞠躬尽瘁”写下的沉重期许。

这如血的墨色,并非泼洒的浓愁,而是饱含血泪与热望的深沉底色。它浸透了诸葛孔明鬓边早生的华发,晕染了蒋琬案头堆积如山的田亩清册,勾勒出姜维校场上“连山弩”森然的阵列轮廓,更沉淀在郭淮走出“悟道斋”时投向西北边关那复杂而决然的目光里。它是战火焚烧后大地的余烬,是旧秩序崩塌时扬起的尘埃,更是新朝君臣以无双智略与铁血意志奋力调和、试图覆盖疮痍、滋养新生的厚重丹青。那点点星火,便是这深沉墨色之上跳跃的生机——周平在转运使司颤抖落下的第一笔朱批,鲁大高举“首席大匠师”铜印时黝黑脸庞上迸发的光芒,陆抗在《正心论》书页边缘无意识划下的、关于南海防务的墨痕……

正是这无数微弱却坚韧的光点,刺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宣告着山河重塑的可能。这肇元山河,非天成,乃人铸。其色如墨,因其承载了太多破碎与重生、挣扎与抉择、绝望与期冀的重量;其象如血,因其每一寸肌理的勾勒,皆由忠魂碧血、黎民膏血、乃至旧时代殉葬者的心头热血,共同淬炼而成。

画卷既展,墨痕未干,星火不熄。前路迢迢,风雨如晦,然执笔之手,已无退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八字,便是刻在这幅名为“强汉”的、墨色如血山河图卷扉页之上,永恒不灭的印鉴。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