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子午惊雷(1 / 2)

秦岭深谷路崎岖,五千锐士志不渝。

暴雨泥浆埋忠骨,裂谷终开见坦途。

夜袭长安如鬼魅,天雷乍响破门枢。

纨绔将军魂飞散,汉帜重临古帝都。

景耀二年春,春寒料峭。在陇右高原的厮杀声中似乎凝固成了铁。诸葛亮坐镇上邽城外连绵营垒,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份自街亭血战之地飞驰而来的急报。王平以区区万人,在北山之上依险筑寨,竟如磐石般死死抵住了张合五万大军的狂涛骇浪,其惨烈之状,字里行间浸透血色。每一份“街亭尚在”的短笺抵达,都让中军帐内凝重的空气为之一松。然而,丞相深锁的眉头并未真正舒展,他的视线,穿透了陇山叠嶂,投向东南方向那条被迷雾和死亡笼罩的险峻通道——子午谷。

“文长……此刻当已入谷中矣。” 诸葛亮低语,羽扇在舆图上那条细若游丝的标记上轻轻掠过,指尖微凉。那是一次将帝国国运与猛将性命一同押上的豪赌!他最终咬牙从北伐大军中挤出了三千惯于山地奔袭的无当飞军,加上天子刘禅调拨的一千白毦近卫与一千强弩锐卒,凑成五千精兵,交付于魏延之手。这几乎抽走了蜀军主力的脊梁,但为了那直捣长安的一线天机,为了呼应天子那破釜沉舟的决断,他不得不为!

子午谷,秦岭深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当魏延率领这五千背负着整个蜀汉希望的锐士踏入谷口时,一股混合着腐烂枝叶与潮湿岩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吞噬了人马的气息。抬头望去,两侧千仞绝壁如同巨神合拢的手掌,挤压着仅容数人并行的狭窄谷道,嶙峋怪石犬牙交错,遮蔽了大半灰暗的天空。脚下根本无路,只有经年累月被山洪冲刷出的乱石沟壑,湿滑异常,间或覆盖着厚厚的腐殖层,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入深涧,尸骨无存。

“按图行进!前哨斥候,百步一报!” 魏延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一身玄甲早已卸去显眼的光泽,沾满泥污,唯有一双虎目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手中那份浸透了前驱斥候鲜血才换来的山川地形图。图上每一道墨线,每一处标记,都对应着至少一条蜀军健儿的性命——为探明这条绝径,魏延在受命之初便先后三次遣出麾下最精锐的探路死士,生还者不足三成!

队伍沉默地蠕动在幽暗的谷底。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的摩擦声、战马压抑的响鼻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又被两侧冰冷的崖壁无情地反弹回来,形成令人心悸的回响。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汗水浸透了内衬,又被谷底的寒气激得冰冷刺骨。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骤然撕破压抑的寂静。队伍左侧,一名年轻的士卒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旁边深不见底的沟壑栽去!旁边的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肩甲,巨大的惯性却将两人一同带倒,沿着陡峭的碎石坡翻滚而下!碎石如雨点般随之滚落,发出瘆人的哗啦声。数名同袍不顾安危扑过去救援,七手八脚拽住两人衣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拖回安全处。年轻士卒脸色惨白如纸,手臂被尖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而出,老兵则浑身淤青,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显然已折断。

“军医!” 魏延的声音听不出波澜。随军疾医迅速上前,熟练地用金疮药粉按住年轻士卒的伤口,撕下布条紧紧包扎。至于断腿的老兵,只能以木棍简单固定,由两名健壮士兵轮流背负。整个过程无人喧哗,只有伤者压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队伍短暂停顿,随即又沉默地向前挪动,仿佛那坠落的惊魂和淋漓的鲜血,不过是这死亡之路上最寻常的风景。

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落,瞬间将谷道变成泥泞翻滚的洪流。原本湿滑的山路变得更加寸步难行,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和断枝,咆哮着从高处冲刷下来,如同无数条暴怒的土龙。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士兵们互相搀扶拉扯,在及膝深的冰冷泥浆中挣扎前行。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瞬间照亮一张张沾满泥浆、写满疲惫与坚毅的脸庞,紧随其后的炸雷在狭窄的谷底反复震荡,震得人耳膜欲裂,心胆俱寒。

“稳住!抓住绳索!贴紧石壁!” 魏延的吼声在雷雨中显得异常微弱。他亲自指挥士兵将带来的长绳固定在突出的岩角或坚韧的树干上,形成一条生命线。士兵们拽着绳索,身体紧贴湿漉漉的冰冷崖壁,艰难地一寸寸挪动。一名背负着沉重弩机的士卒脚下被暗流中的巨石一绊,整个人失去重心,连人带弩向汹涌的泥流中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背甲——正是魏延!这位主将竟如铁钉般钉在泥流中,硬生生将士兵拽了回来!泥水溅满他刚毅的脸庞,玄甲上糊满污秽,唯有那双眼睛,在电光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谢……谢将军!” 士兵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魏延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甲,抹去脸上的泥浆,嘶声道:“走!过了前面那道隘口,雨就该小了!” 他率先拽紧绳索,逆着狂暴的泥流,继续向前跋涉。主将的身影,便是这支疲惫之师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看到的灯塔。

更令人揪心的,是那些散落在谷中零星的人家。当蜀军突然出现在这些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民面前时,惊恐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们。魏延面无表情,下达了冷酷而必要的命令:“凡遇百姓,悉数收押,不得走漏一人!好生看顾饮食,不得虐待,待我军出谷,自会放还!” 军令如山,士兵们迅速行动,将惊惶失措的山民集中看管起来。看着那些老人浑浊眼中的恐惧,妇人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孩童,青壮汉子握紧拳头却又不敢反抗的悲愤,许多蜀军士兵心中亦非铁石,只能默默递上干粮清水,背过脸去。保密,是这支孤军生存的唯一法则,任何一丝怜悯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这无声的扣押,其残酷不亚于刀光剑影,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饥饿、伤病、险恶的路途、冰冷的雨水、内心的煎熬……五千锐士,如同被投入巨大的石磨,日复一日地被残酷地研磨着。当前方斥候终于传回“谷口在望”的消息时,这支曾经雄壮的队伍,已减员至四千六百余人。疲惫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褴褛的衣衫下伤痕累累,但他们的眼神,在望见谷口那一线天光时,骤然爆发出饿狼般的绿芒!

出谷!终于踏出了这地狱般的该死的子午谷!魏延勒马立于谷口一块巨岩之上,回望身后那条吞噬了数百袍泽性命的幽深裂谷,如同巨兽狰狞的大口。他深吸一口久违的、带着关中平原尘土气息的空气,胸中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激荡,更燃烧着直扑长安的熊熊烈焰!

“传令!人衔枚,马裹蹄!昼伏夜行,直趋长安!” 魏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最后的冲刺开始了!

这支残破却依旧锋锐的孤军,如同鬼魅般在关中大地上潜行。白日,他们隐匿于密林、荒冢、废弃的村落,派出最机警的斥候警戒四方。夜晚,则凭借星月微光,沿着荒僻小径全速奔袭。马蹄用厚布包裹,士兵口中咬着木枚,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器物都被牢牢固定。行军如同默片,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沙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流淌。沿途偶遇的魏军斥候或零散巡逻队,皆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尸体拖入隐蔽处掩埋,不留一丝痕迹。目标只有一个——那座沉睡在关中腹地、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巨城,长安!

长安城,大汉故都,此刻却沉浸在一种近乎麻痹的安逸之中。大将军曹真尽提关中精锐西援郿城,抵御赵云、邓芝的疑兵。骠骑大将军张合更是带着包括长安一万守军在内的五万虎狼之师,星夜驰援街亭。偌大的长安城,守军仅剩一万二千五百人,其中三千是临时征发、缺乏训练的关中辅兵,两千是充数的老卒,唯夏侯楙千余亲卫尚算精锐。武备废弛,城防巡哨形同虚设。

镇守此处的,乃是魏国驸马都尉、安西将军夏侯楙。此君乃名将夏侯惇之子,却无乃父半分勇略,性喜奢华,尤好宴饮。是夜,将军府邸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与城外子午谷的肃杀、街亭的血腥形成刺目的对比。夏侯楙高踞主位,面泛红光,已有七八分醉意。左右僚属、城中富商名流环坐四周,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舞姬身着轻纱,在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厅堂中翩跹旋转,长袖翻飞,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