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历史的阵痛与变革,都成了香港吸取养分,疯狂生长的绝佳时机。”
殷曼琪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林远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智慧与野性的光芒。
“所以你看,林主任。香港的繁荣从来都不是建立在什么虚无缥缈的理想或者民族大义之上。它的崛起,靠的是最纯粹的实用主义,是对资本流动最敏锐的嗅觉。这里不相信眼泪,不相信情怀,只相信实力和利益。能被定价的就有价值,不能被定价的,一文不值。你觉得你的项目无价,但在我看来,只是价码还没开到让你心动而已。”
话说到这里,林远终于彻底明白了。
殷曼琪不是在跟他聊历史,她是在阐述她的世界观。
在她眼中,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场,胜者为王,赢家通吃,这就是她信奉的“道”。
“殷总对历史的见解,果然深刻。”林远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只是在林某看来,历史还有另外一种读法。”
“哦?”殷曼琪的眉毛微微上挑,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色,“愿闻其详。”
“在殷总的叙事里,我只看到了资本和强者。但你的观点,我却不敢苟同!”林远直视着殷曼琪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
“香港的繁荣的确有其时势造就的偶然性。但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屈辱与磨难之后,重新站起来,靠的不是什么资本的青睐,也不是什么强者的恩赐。”
“靠的,是一代又一代人,像愚公移山一样用自己的血肉和筋骨,一寸一寸地把这个国家从深渊里重新抬起来的信念,这个信念叫家国情怀!”
林远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击在着这间被资本气息包裹的茶室里。
“所以殷总,你我之间看的不是同一本历史书。我们信奉的也不是同一个道,你认为万物皆有价,而我认为有些东西,比如民族的科技脊梁,那是无价的,是不能被交易的。”
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轮到殷曼琪久久没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林远,那双原本带着一丝戏谑和掌控感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但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类似于医生看着一个固执的病人般的惋惜。
“我明白了。”
良久之后,殷曼琪缓缓开口,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林主任,你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一个纯粹=天真的殉道者。”
她给林远下了定义。
“我深度研究过你的履历,从青川县的扶贫,到江钢集团的改革,再到‘数产办’的成立。你的每一步,都走得堪称惊艳。你是一个天生的破局者,一个顶级的操盘手。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比任何羞辱都更让林远警惕。
“但是,”殷曼琪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你就像一个被关在牢笼里的人,准确的说你空有一身撕天裂地的本事,却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跟一群绵羊和看门狗搏斗。你的对手太弱了,弱到让你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和一些手腕,就能改变一切。”
她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击中了林远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骄傲与不甘。
“你觉得你的敌人,是那些不作为的官员,是那些短视的商人吗?不!他们连做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是你这只猛虎笼子里的陪练而已。”殷曼琪站起身走到露台的边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林远,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真正的战争,不是在会议室里拍桌子,不是在酒桌上的吹吹捧捧,更不是你们体制内的尔虞我诈!”
“你那引以为傲的‘江南速度’,在你看来是奇迹。但在真正的国际资本面前,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在沙滩上堆起来的城堡。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稍稍用力改变一下方向,就能让你的所有努力,瞬间化为泡影。”
她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
她没有说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感到无力。
林远不得不承认,事实情况的确如同她所说的那样。
这位金融女妖,没怎么费功夫,就快把林远这么久以来的规划努力,彻底摧毁。
她描绘的是一个林远从未接触过,却又真实存在的现实。
林远在她面前似乎是处处被动,毫无胜算可言。
“你孤掌难鸣。”殷曼琪转过身,眼神中带着一种炽热,“你的才华,被你所处在的体制给彻底埋没了。你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上,扮演一个最优秀的棋子罢了。而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成一个真正可以下棋的棋手,这样还不够吗?”
她缓缓走回茶台前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魅惑的丹凤眼死死地锁住林远的眼睛。
“收购不是为了摧毁你的项目,而是为了解放你的才能。”
沉默了良久,林远问道。
“可以抽烟吗?”
“当然可以,来,尝尝我的烟,林远同志。”
殷曼琪从身边的手包里拿出一包万宝路递给了林远一支,而她自己也熟练的拿起一支自顾自的点燃,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