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省委党校,静思湖畔。
秦峰背着手,缓步走在湖边的林荫小道上,脸上带着一丝惬意的浅笑。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在他那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只水鸟掠过湖面,带起一圈圈涟漪,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又祥和。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一种暂时脱离了江州那潭浑水,以一个“旁观者”和“更高层”的姿态,来俯瞰全局的从容。
章志国书记的那番话,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定心丸。
“严格约束好自己的同志,下不为例。”
这句话的分量,他掂量得清清楚楚。
“下不为例”,就意味着“这次为例”。
只要李玉亮能夹起尾巴,不再主动去招惹林远那条疯狗。
章书记那边自然会出面,将这件案子,从刑事层面,降级到纪律层面,最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至于赵立春这个疯子……
秦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他眼里,赵立春不过是一颗用顺了手的棋子,丢了,也就丢了。
甚至把他丢出去,还能帮李玉亮分担掉大部分的火力,何乐而不为?
一个市纪委副书记的位置而已,等风头过去,他有的是办法再把自己的人给安插进去。
这盘棋,看似惊险,实则从头到尾,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远那小子,确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终究还是太年轻,太理想化。
他以为拿到了几份所谓的“证据”,就能扳倒一棵在江州盘根错节了数十年的大树?
天真!
官场,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角斗场。
它是一张由人情、利益、派系、妥协交织而成的,复杂而又精密的大网。
在这张网里,所谓的证据,所谓的原则,大多数时候偏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真正能左右一切的是顶层那些能决定棋子命运的推手。
谁是这种推手呢?
从秦峰的角度来看,章卫国,郑宏图这样的省里主要领导人才算的上推手。
而对于整个江州来说,秦峰自认为,他就是那只决定别人命运的推手。
林远、赵立春、李玉亮,甚至是吴启明,在他看来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江州这帮人不过尔尔。
“等学习结束,江州的局面也该彻底定下来了。”秦峰看着湖面上悠然游弋的白天鹅,心情愈发舒畅。
“到时候,吴启明那个老东西,也该看清形势,主动把市委书记的位置给让出来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起,自己正式主政江州之后,该如何一步步地,将林远这种不听话的“刺头”,给彻底边缘化,然后狠狠整治一番,最终踢出局。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准备给李玉亮回个电话,告知他回江州面谈,以安抚一下他那颗早已慌乱的心。
顺便也敲打敲打他,让他最近收敛一点,不要再节外生枝。
然而电话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秦峰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搞什么鬼?
他又拨了李玉亮那部专门用来处理私事的加密手机,结果依旧是关机。
一股隐隐的不安,从他的心底浮起。
以他对李玉亮的了解,这个老狐狸虽然有时候行事霸道,但却极为谨慎。他的手机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
怎么会突然两部手机,同时关机?
难道.....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秦峰的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
章书记那边已经答应会保下李玉亮,省纪委就算要走程序,也绝对会拿捏好分寸。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对李玉亮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十九八九是这个老东西被吓破了胆,自己跑到哪里躲清静去了?
秦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烂泥扶不上墙。
他将手机递还给身旁的秘书小王,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小王,你现在就联系一下玉亮同志的司机刘三。让他转告玉亮同志,今晚八点,在老地方等我。我回去之后,会亲自跟他当面谈。”
“好的,秦市长。”
吩咐完这一切,秦峰心中的那丝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看了一眼手表,离下午的理论课,还有半个小时。
他背着手,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那栋庄严肃穆的教学楼走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
与此同时,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外的江州市。
省纪委监委办案点,一号特审室。
惨白的白炽灯,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这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李玉亮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特制服装,双手自然地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脸,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此刻已经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甚至还有心情,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负责主审他的人。
省纪委第九监察室主任,杨宇舟。
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过的,靠着熬资历和站队,才爬上来的“书呆子”。
“李玉亮同志,”杨宇舟的声音,不急不缓,充满了程序化的威严,“我们再问你一遍。关于钱大军交代,你与他之间存在巨额不正当经济往来,并充当其黑恶势力保护伞一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玉亮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轻蔑和嘲讽的笑容。
“杨主任,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的声音,沙哑但却中气十足,“钱大军,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为了活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撕咬任何人的疯狗!他的话有一个字能信吗?”
“我承认,”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阴鸷的眼睛,直视着杨宇舟,充满了压迫感,“我作为他的亲属,作为江州市分管政法的领导,在他和他弟弟钱大发的问题上,确实存在着失察和监管不力的责任。这一点,我愿意向组织做出最深刻的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