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拂去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然后,在全班同学屏息的注视下,她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略显刺耳的“嘎吱”声。但这声音,在此刻的教室里,却像是一声吹响反攻的号角,庄严而决绝。
她站起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低着头,没有再躲闪任何人的目光。她挺直了背脊,迈开脚步,从容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属于强者的讲台。
她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她走上那高出一阶的讲台,从容地站在了钱老师的旁边。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钱老师放在讲台上的那根细长的木质教鞭。
她握住教鞭的姿态,自然得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转身,面向全班同学,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惊讶或期待的脸。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幕布那张黑白的影像上。
在握住教鞭的那一刻,她的气场,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围的同学、拥挤的课桌、讲台的老师……似乎都在一瞬间褪色、消音,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张闪烁着医学光芒的x光片,和其中蕴含的人体奥秘。
“第一个问题,”她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却又带着一种与她十六岁年龄完全不符的令人信服的专业感。
“患者最常见的受伤机制,是高处坠落或平地摔倒时,身体为了自我保护,本能地伸出手臂,用手掌撑地。在手掌接触地面的瞬间,腕关节会处于一个极度背伸的位置。”
她手中的教鞭,在投影上轻轻一点,精准地指向了手腕处那个不自然的扭曲角度。
“在这个姿态下,来自地面的冲击力会沿着手掌,主要通过第二、三掌骨,传导至头状骨,再传导至桡骨远端。而舟骨,恰好被夹在了桡骨和头状骨之间。它就像一根被放在铁砧上的花生,被铁锤猛力一砸。所以,舟骨的骨折,本质上是一种挤压剪切复合性骨折。这是生物力学决定的,几乎无法避免。”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逻辑清晰,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不仅回答了“是什么”,更回答了“为什么”。
台下,林天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刚才脑中只推导到了“应力集中”,而赵敏,却用更简洁更直观的“铁砧和花生”的比喻,完美地解释了这一切。他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逻辑思维领域,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纯粹的智力碾压。
钱老师握着粉笔的手,微微一紧,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第二个问题,舟骨骨折之所以麻烦,甚至在骨科医生口中被称为‘不死的癌症’,其根本原因,在于它独特的‘血液供应’系统。”
赵敏手中的教鞭,在x光片上舟骨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我们身体绝大部分骨骼的营养血管,都是从骨干中部进入,然后向两端分布。但舟骨,恰恰相反。”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强调的意味,“它的主要营养动脉,是从它的远端,也就是靠近手指的那一端,逆行进入,然后再供应到近端,也就是靠近手腕的这一端。这种供血模式,我们称之为‘逆行血供’。”
“逆行血供”!
这个冰冷而专业的词汇,从她口中如此自然流畅地说出,让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声。学生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震撼。
钱老师的呼吸,在这一刻,也为之一滞。他的嘴巴微微张开,镜片后的双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知识点,别说是高中教材,就算是普通的大学本科教材,都未必会如此详细地阐述!这……这几乎是骨科研究生才会深入探讨的内容!
赵敏完全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逻辑世界里。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血供模式,一旦骨折线发生在这里,”她的教鞭,精准地点在了x光片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上,那位置,恰好是舟骨的腰部,“就极有可能,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会,切断通往近端骨块的唯一血供来源。”
“其后果就是,远端的骨块因为血供良好,可以正常愈合。但近端的这一小块骨头,就成了一座‘孤岛’,它失去了所有的营养来源,会逐渐发生‘缺血性坏死’。”
“坏死的骨头,是无法愈合的。最终的结果,就是‘骨不连’,或者说,这块骨头,永远地断成了两截。这,就是舟骨骨折最麻烦、最严重的风险。”
一番话说完,教室内鸦雀无声。
如果说,之前的年级第一,还让一些人心存侥幸,觉得她或许只是记忆力好,擅长背书。那么此刻,这番深入到解剖学和病理学核心的精辟论述,彻底粉碎了所有人的猜想
这已经不是“背书”能解释的了。这是一种建立在海量知识储备之上的,强大的、可怕的分析、推理和整合能力!
赵敏没有停顿,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论述还不够完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最可怕的是,由于舟骨骨折早期症状可能很轻微,x光片也可能显示阴性,极易被误诊为普通的‘手腕扭伤’。一旦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等到发现骨坏死时,往往已经无力回天。”
这句补充,如同点睛之笔,让她整个分析,从一个单纯的“学生”,瞬间拔高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的高度。
钱老师站在一旁,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提问者。他看着讲台上那个瘦弱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震撼,和一丝后生可畏的敬畏。
他知道,杨明宇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学生”,她是一个被埋没在沙砾中的真正的医学天才!
“第三个问题。”赵敏的声音,将钱老师从震撼中拉了回来,“关联诊断。”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必须立刻检查两样东西。”
教鞭再次抬起,第一次,它指向了舟骨旁的一片空白区域。
“第一,检查正中神经的功能。因为腕管就在舟骨的掌侧,舟骨骨折后,局部的血肿和炎性水肿,会迅速增加腕管内的压力,从而压迫到里面走行的正中神经。病人可能会立刻出现大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一半的感觉麻木、烧灼感或针刺感。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导致神经的永久性损伤和相应肌肉的萎缩。”
教鞭移动,第二次,它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将整个腕关节都包含了进去。
“第二,评估整个腕关节的稳定性。舟骨,是连接近排和远排腕骨的‘核心桥梁’。它一旦骨折,就相当于一座大桥的中心桥墩断了。整个手腕的力学结构都会因此而失稳,我们称之为‘腕关节不稳定’。如果不进行专业的固定和治疗,长此以往,手腕会变得无力,活动范围受限,并最终引发痛苦的、不可逆的‘创伤性关节炎’。”
当最后一个词音落下,赵敏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教鞭。
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从生物力学到解剖结构,从血液供应到神经分布,再到最终的临床后果,她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构建起了一个完整且令人叹为观止的诊断思维闭环。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
那是一种被纯粹的专业和天赋所彻底震慑后,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茫然。
学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讲台上那个瘦弱的女生,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他们这才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可以如此巨大。这已经不是“会做题”的学霸范畴了,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碾压众生的被称为“天赋”的东西。
终于,钱老师从极度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他看着赵敏,看着这个他教了几个月,却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的学生,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他情不自禁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用力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掌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但很快,坐在第一排的陈静,满脸通红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跟着鼓起了掌。紧接着,是林天,他不是随大流,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一个在他看来,在另一个领域里达到了极致的“同类”而鼓掌。
然后,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教室。
“哗——”
那掌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真诚,都要持久。那掌声里,没有了嫉妒,没有了不服,只剩下最纯粹对知识的敬畏,和对一个隐藏的天才,最毫无保留的赞叹和佩服。
在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赵敏走下讲台。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在万众瞩目中选择低下头,而是第一次平静地迎向了所有同学的目光。
她看到,林天正用一种看“怪物”又带着惺惺相惜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对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看到,陈静正激动得眼眶泛红,对她无声地做着“你好棒”的口型。
她看到,王昊那张总是挂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敬佩”的神情。
她看到,更多的同学,眼中是纯粹再无任何杂质的钦佩和敬畏。
她悄悄地抬起眼,穿过人群,望向教室的后门。
杨明宇依旧靠在门框上,他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他对她,缓缓地郑重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他的脸上,是欣慰而灿烂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在对她,也对整个世界宣告:
看,我早就说过。
她不是学霸。
她,就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