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总督府内井然有序的巡逻甲士,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讥讽:“你以为杨灼烈只是个只会杀人的武夫?你错了,大错特错!他是在下一盘大棋!你看看他书房里那些书!”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齐民要术》、《农桑辑要》、中原各地的《食货志》……他甚至在研究我们百新国的气候土壤,准备引进中原那边亩产高出本地近一倍的新稻种和耕作方法!他还打算兴修水利,整顿商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闵元忠茫然地摇了摇头。
“意味着,等到明年春耕之后,粮食丰收,百姓能吃饱肚子,商路畅通,货物流转,谁还会记得他李家是谁?谁还会跟着你们去干那掉脑袋的造反勾当?”闵元敬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杨灼烈给的,是实实在在的活路,是看得见的未来!而李方圆给的,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口号和注定血流成河的叛乱,还有什么?”
她走近闵元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对付一个只知道横征暴敛的征服者,或许还有机会。但对付一个既握着刀把子,又懂得拿起锄头和算盘,能让你吃饱饭、有钱赚的统治者,你们凭什么反?就凭你们那点可笑的‘贵族尊严’吗?”
闵元忠被姐姐连珠炮似的诘问打得晕头转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闵元敬疲惫地挥了挥手:“滚吧。以后别再跟我说这些。也别再跟李方圆混在一起,否则,不用杨灼烈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赶走了浑浑噩噩的弟弟,闵元敬独自在房间里坐了许久。她内心的拧巴和挣扎达到了顶点。她厌恶杨灼烈的霸道,厌恶他对自己家族的掠夺,更厌恶自己如今这尴尬的妾室身份。但与此同时,通过偷偷翻阅杨灼烈书房里那些对她并不设防的书籍,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远比百新国贵族勾心斗角、醉生梦死更广阔、更有序、也更强大的文明图景。
杨灼烈,这个敌人,强大得令人绝望。他不仅个人武力超群,麾下兵精将猛,更重要的是,他拥有着李方圆乃至整个百新国旧贵族阶层都无法企及的眼界、知识和统治手腕。他是在从根本上瓦解这片土地旧有的生存基础,然后用更先进、更强大的模式重新塑造它。
反抗他?闵元敬在心底给出了冰冷的答案:那是螳臂当车,是自取灭亡。
几天后,闵元敬做了一个决定。她寻了个杨灼烈看似心情不错的时机,屏退左右,将弟弟闵元忠与李方圆的密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他。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为自己家族开脱,只是冷静地陈述了事实。
杨灼烈听完,并没有立刻暴怒,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语气平淡。
闵元敬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曾经充满骄傲和怨怼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清明和理智:“因为我虽然骄傲,但我不蠢。李家气数已尽,闵家若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只会是陪葬。我……不想给我的家族招致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而且,我看过你书房里的书……我知道,你要走的的路,和李家要守的旧路,完全不同。李方圆……他远远不如你。”
杨灼烈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拧巴又聪明的女人,第一次觉得,或许她并不只是一块带着尖刺的暖玉,而是一块需要仔细雕琢,才能显现出真正价值的璞玉。她的这次“投诚”,虽然动机复杂,但无疑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我知道了。”杨灼烈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但看向闵元敬的目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或许是一丝微弱的认可。
闵元敬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自己过去的身份和骄傲,算是彻底割裂了。前路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她为自己,也为家族,选择了一条看似更明智,却也更加屈从于现实的道路。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无比的拧巴和难受,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