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天甚至能想象出师父此刻的表情——定然是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什么东西,那双平时总是算计着金钱的眼睛里,此刻定然是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刘仁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异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天,麻烦你转告他。钱,我们一分都不会要。”
杨锦天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要钱?这怎么可能?这老财迷转性了?
刘仁勇的话还在继续,语气沉稳而有力:“但是,老君观所有的道统典籍、丹方符箓、修炼心得……我们这边,会组织人手,完整地复制一份,给他送过去。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仁’字辈老家伙们,等今年过完年,家里事情安排妥当后,会分出一部分人,过去帮他。帮他把那个世界的老君观,重新立起来!”
杨锦天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师父……您……一分钱都不要?白给?白干?” 这完全不符合他认知中那个连徒弟黄金都抢的师父形象!
“不要!”刘仁勇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变得激动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圣人的道统!是传承了一千八百年,历经无数劫难,都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的道统!”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炽热:“八百年前,第二次绝望之战,天地都快打崩了!多少门派灰飞烟灭!我们老君观,是把祖师爷留下的所有底牌,所有积累,连同弟子们的命都填进去了!就这样,道统也没灭!香火也没断!”
“现在……”刘仁勇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痛心,“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因为另外一个世界的‘我们’自己的愚蠢和无能!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劫难,就让老君观的道统,在那个世界彻底毁灭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我告诉你,杨锦天!我刘仁勇,即便是死!也要亲眼看到那个世界的老君观,重新把招牌挂起来!把香火续上去!”
吼完这一句,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入骨的沧桑和哽咽:“孩子……你师父我,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妈,不知道家是什么滋味。是师父把我从地里捡回来,是老君观给了我一口饭吃,给了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的话语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抠出来:“老君观,就是我的家。师父,就是我爹。那些供奉在祖师殿里的牌位,就是我的长辈……你说,有人告诉你,你另外一个家快没了,家里就剩一个懂事甚至为了家的存在把自己的一生卖给恶魔的孩子在那硬撑……你还能想着要钱吗?”
杨锦天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激动、愤怒、哽咽,像一股滚烫的洪流,透过电信号,狠狠撞在他的心上。他之前所有的疑惑和调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刘仁勇。不是那个整天算计着坑徒弟钱、看起来贪财怕死的老不修。而是一个将“老君观”三个字刻进了骨子里、融进了血脉中的守护者。他终于明白,师父那么拼命地赚钱,甚至显得贪婪吝啬,并非为了自己享受。那些钱财,恐怕绝大部分都流入了老君观的日常维系、殿宇修缮,以及庇护那些依附于老君观的小门派和普通人。他自己,或许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那个平日里总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背影,此刻在杨锦天的脑海中,与眼前这通电话里嘶哑激动的声音重叠,变得无比高大,甚至带着一种悲壮的巍峨。
他沉默了许久,才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道:“师父……我明白了。话,我一定带到。”
挂断电话,杨锦天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师父刘仁勇那颗被层层油滑和算计包裹着的、滚烫而执着的心。那是对“家”的守护,是对“道统”的传承,是一种超越了金钱、甚至超越了个人生死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