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杨程光在江湖上行走已有些时日。他那手神鬼莫测的倒转八方功夫,以及嫉恶如仇、屡屡行侠仗义的事迹,如同水面的涟漪,渐渐在江湖中扩散开来。人们开始谈论起这个神秘的少年高手,猜测着他的来历。起初,“杨家人”的身份为他赢得了无数的赞誉和敬佩,他所到之处,不乏钦佩的目光和热情的款待。杨家累世的清誉,如同光环般笼罩着他。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知从何时起,另一个消息如同暗流般悄然涌动,最终浮出水面,与他的侠名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而矛盾的舆论漩涡——原来这个武功高强、行事正派的少年侠客,竟是那“贼王”王耀祖的亲传弟子!
王耀祖,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尤其是在那些曾深受其害的人们心中,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尽管王耀祖在收杨程光为徒后,信守承诺,金盆洗手,八年未在江湖露面,但他昔日种下的恶因,却不会因他的隐匿而消失。他或许未曾亲手沾染人命,但他那双“妙手空空”所盗取的金银财宝,又何尝不是沾着血泪?
消息传开,后果立竿见影。杨程光开始遭遇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对待。
有一次,他帮助一个镇子击退了一伙流寇,镇长设宴感谢。席间,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非但没有感激,反而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沙哑地问:“杨少侠……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是那王耀祖的徒弟?”
杨程光心中一顿,坦然承认:“是,王耀祖正是家师。”
老者闻言,身体晃了晃,老泪纵横,指着杨程光,悲愤道:“王耀祖!好啊!好啊!少侠可知,三十年前,他偷走了我家祖传的、准备用来给重病老母买药救命的玉佩!就因为他!我娘无钱医治,活活熬死了!你如今行侠仗义,救的是人,可你师父当年,害的也是命啊!”
老者的话如同一把钝刀,割在杨程光的心上。他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老人,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师父已改邪归正?说师父待他恩重如山?这些,都无法抵消眼前这活生生的、因师父昔日罪行而造成的悲剧。宴席的气氛顿时尴尬冰冷,原本的热情感激,被一种复杂的沉默所取代。虽然最终镇长还是感谢了他的援手,但那份敬意中,已然掺杂了难以言说的芥蒂。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或许刚帮某个商队夺回了被劫的货物,却可能转眼就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商队东家的父亲,当年曾因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被王耀祖盗走而一蹶不振,郁郁而终。他行走在江湖上,开始感受到一些原本友善的目光变得审视、疏离,甚至隐含敌意。背后指指点点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可惜了,一身好本事,偏偏是那贼头的徒弟……”
“哼,谁知道他这侠义心肠是真是假?王耀祖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色?”
“杨家也是名门,怎么会让子弟拜那种人为师?真是自毁名声!”
这些声音,这些目光,这些活生生的、因师父过往而承受苦难的人,让杨程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恶名”的连锁反应。恶因是师父种下的,但苦果,却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他这个徒弟身上。这种牵连,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讽刺感。他一生行事力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却要因一段他未曾参与、甚至努力想要与之割裂的过去而承受非议。
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他也会感到迷茫和沉重。他想起师父教他武功时的耐心,想起师父生活中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份师徒之情是真挚的;但另一边,却是那些受害者血泪的控诉和江湖上冰冷的偏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心中拉扯,让他对师父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理解师父的悔悟和对他寄予的厚望,但也无法漠视那些因师父而破碎的人生。
然而,杨程光骨子里的刚正和坚韧,并没有让他因此而堕落或放弃自己的原则。他没有像一些人可能期待的那样“破罐子破摔”,也没有急于去和师父划清界限来换取清静。他只是将这份低落和压力,默默地转化为更坚定的行动。他行侠仗义更加勤勉,处事更加公正,对待那些因师父而对他抱有敌意的人,他也尽量以理解和宽容待之,用一次次的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的为人与师父的过往无关。
他明白,语言是苍白的,唯有行为才能真正说话。他要用自己的光明,去一点点对抗那笼罩而来的阴影。尽管前路注定会因为“王耀祖徒弟”这个身份而布满荆棘,但他选择昂首挺胸地走下去。这份低落的情绪,与其说是消沉,不如说是一种成长中的阵痛,让他褪去了少年人纯粹的理想主义,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江湖的复杂和人性的矛盾。他知道,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前方,而这一切,都为他未来将要面对的那场巨大风波,埋下了无可避免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