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进入第十日。
燕军依旧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城,但那铁桶般的围困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严密。城外的望楼建得更高、更远,巡逻的骑兵队伍也愈发频繁,如同盘旋的秃鹫,耐心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城内的气氛,在最初的决绝之后,不可避免地开始沉淀出一种更深的焦虑。物资,永远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陆昶与高啸行走在通往城内最大粮仓“常平仓”的街道上。沿途所见,虽然秩序尚存,但百姓脸上的菜色已隐约可见,搬运物资的青壮脚步也不如几日前提拔有力。战时配给制下,无人饿死,但饥饿的阴影已然降临。
“府君,”高啸看着眼前景象,眉头紧锁,“民心虽可用,但腹中无食,终难持久。仓中存粮,据报已耗三成。若再无转机,恐...”
陆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街边一个正在为守城军民分发稀粥的粥棚,那粥已然清澈得能照出人影。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峻:
“高啸,你可知为何太平盛世,百姓知书达理,路不拾遗?而一到战乱之年,则易子而食,盗匪蜂起?”
高啸沉吟片刻:“乃是因乱世无法度,人性之恶显露。”
“是,也不全是。”陆昶停下脚步,望向粮仓那高大的仓廪,“《史记》有云:‘礼生于有而废于无。’礼仪、法度、仁义,所有这些,都建立在‘拥有’的基础上。仓廪充实,衣食丰足,礼仪才能产生并维持;一旦一无所有,这些东西也就废弃了。”
他抬手指向眼前的粮仓,又指向城外:“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万物皆是如此,趋利而避害,这是天道,亦是人性。百姓跟随我,不是因为我陆昶空谈仁义,而是因为我能在这危城中,给他们一条活路
高啸若有所动:“所以府君才不惜府库,以功授粮,以利聚人。”
“不错。”陆昶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战争时期,秩序最易败坏,因‘无’而废‘礼’。若此时还妄谈空洞的仁义道德,而无法给予实实在在的生存保障,那便是自取灭亡。故而‘兵强马壮者为王’,话虽直白,却是乱世血淋淋的真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春秋之时,礼乐崩坏,非是诸侯不讲仁义,而是周王室已无法给予诸侯所需的‘利’与‘安’,旧有的‘礼’失去了根基,故诸侯弃之。孔子困于陈蔡之间,纵有圣贤之道,却连自身与弟子们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其道何以施行?这便是‘礼废于无’最直接的体现。”
高啸彻底明白了陆昶的深意:“因此,守郯城,首要之事并非高喊忠义,而是确保这城中有‘礼’可循的根基——粮食、秩序、希望。无此根基,一切皆为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