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风议(1 / 2)

陆昶那份以“御虏安民”为核、措辞恭谨恳切的奏章,与吴郡杜氏、会稽孔氏等家族措辞激烈的弹劾奏疏,几乎同时抵达建康,如同两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江东朝堂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翌日,太极殿东堂。年轻的皇帝司马奕端坐御榻,略显青涩的面容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凝重,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优柔。丹墀之下,百官肃立,气氛紧绷。

率先发难的仍是御史中丞陈暄,他手持象笏,声音洪亮,带着激愤:“陛下!东海郡守陆昶,年少猖狂,不修德政,专务刻薄!其在东海,践踏士族体面,抬举工商贱业,更于明伦堂公然倡言‘农战’,此乃暴秦遗毒,居心叵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锁拿陆昶入京问罪,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此言一出,数名与吴地世家关系密切,或本就对陆昶新政不满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陛下明鉴!陆昶之行,实乃挖我朝根基!士农工商,各有其序,此乃圣王定制,岂容黄口小儿肆意颠倒!”

“其练兵之巨,耗费之奢,远超常制!名为御虏,实则拥兵自重!‘农战’二字,便是其不臣之心的铁证!”

讨伐之声甚嚣尘上,仿佛陆昶已是祸国殃民的巨恶。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臣,谢安,有本奏。”

谢安缓步出列,神色从容,对着御座微微一揖:“陛下,陈中丞及诸公忧国之心,臣深以为然。然,治国需观大势,用人当察实绩。东海郡北接强虏,慕容垂狼顾鹰视,石岭堡烽烟方熄。陆昶于彼处,招流民以实边,垦荒田以足食,练士卒以固防,其所图者,无非‘保境安民’四字。奏章之中,其情可悯,其志可嘉。若因言论不合时宜,便加罪于确有守土之功的边臣,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亦让北虏徒增笑耳。”

谢安之言,避实就虚,将争论焦点从敏感的阶级矛盾和“农战”理念,巧妙转移到了“抵御外侮”和“边臣实绩”这一更宏大的叙事上。

一些与谢家交好,或本就持务实态度的官员见状,也相继出言,虽未明确支持陆昶,但皆强调北疆防务之重,认为当以稳定为上,不宜轻易更替边将。朝堂上的天平开始微微晃动,不再是一边倒的态势。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皇帝司马奕面露迟疑,目光不由望向帘后之际,一个此前一直沉默的身影出列了。此人乃是散骑常侍、颍川庾氏的子弟庾希。庾氏作为外戚之首,且历经数朝,其态度举足轻重。

庾希手持玉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臣有闻,治国之道,在于权衡利弊,明辨缓急。方才谢尚书所言,乃是从北疆防务、朝廷大局着眼,臣深表赞同。”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方才那些激愤的弹劾者,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然,诸公所虑,亦非空穴来风。陆昶年少气盛,言行或有失当之处,惹人非议,亦在情理之中。”

这番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话,让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庾希话锋一转,面向皇帝,郑重言道:

“然,日前臣入宫请安,太后娘娘于闲谈间,曾提及东海之事。娘娘凤言:‘哀家居于深宫,亦知北边不靖,慕容氏凶顽。边郡守臣,能练兵御虏,能安顿流民,使朝廷无北顾之忧,便是尽了本分。些许细枝末节,何必苛责?当年苏峻之乱,若无郗鉴等辈力挽狂澜,江东恐非今日光景。望皇帝用人,当以社稷安危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