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一边利落地用草绳将罐子系好方便提拿，一边朗声笑道：“托陆府君的福！比往年可是强到天上去了！家里分了十亩田，加上陆公薯的丰收，娃他娘在工坊里帮着纺线，也能挣些贴补。就俺这陶罐，往年三个大钱都难卖，如今大家手里活泛了，五个钱也舍得哩！”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正在挑选碗碟的妇人，“日子有奔头了，谁不想把家什置办得齐整些？”
旁边一个卖竹编的妇人闻言，也凑过话来，语气带着几分自豪：“可不是嘛！听说前几日那些从建康来的、鼻孔朝天的官儿，想为难府君，结果被府君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跑了！哼，他们就知道说些云山雾罩的，哪像府君，给咱们的是摸得着、看得见的好处！”
“对！府君是真心为咱们百姓着想的好官！” 一个刚卖了柴火，正数着铜板的黑壮汉子也瓮声瓮气地附和，脸上是纯粹的感激。
陆昶默默接过陶罐，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与耳边这些毫无修饰、发自肺腑的话语，交织成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注入他的心田，一点点融化着那因“门户私计”而凝结的冰层。他未曾表露身份，但这些朴素的百姓，用他们最直接的方式，给予了他最珍贵的肯定。
就在这时，一个在郡学旁听过陆昶讲学、远远见过他几面的年轻学子，偶然瞥见了他的侧脸，先是愣住，随即脸上涌起激动的红晕，忍不住失声喊道：“是府君！陆府君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喧嚣的街市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确认，继而转化为巨大的惊喜与崇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手持陶罐的青衫年轻人身上。
卖陶老汉张大了嘴，看着刚刚递出去的五个大钱，又看看陆昶，手足无措，想要跪拜，却被陆昶用眼神温和地制止。那卖竹编的妇人掩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光。
寂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不知是谁带头，人们开始自发地、由衷地呼喊起来：
“府君！”
“陆府君！”
声音起初有些稀疏和试探，很快便汇聚起来，如同溪流汇成江河，温暖而有力，回荡在清晨的街市上空。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明伦堂上那些精妙的义理之争，但他们懂得谁让他们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暖衣，看到了希望。
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学着周围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拱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府君安康！”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冲垮了陆昶心中所有的迷茫、沉重与那声“只为门户私计”的悲凉叹息！
他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有些模糊。
看着这一张张洋溢着生机、信任与真挚笑容的面孔，感受着这毫无保留、炽热淳朴的拥戴，他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孤军奋战，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是啊，何必执着于与那些虫豸纠缠？何必困顿于那些只为“门户私计”的魑魅魍魉？
这万千黎庶的安乐笑颜，这东海郡日益勃发的生机，这脚下土地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才是他陆昶穿越至此，真正应该守护、应该为之奋斗的“大道”！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此刻，他感受到的，是那托举着他、推动着他前行的磅礴力量。
胸中块垒尽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力量从心底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挺直了原本因思虑过甚而微显疲惫的脊梁，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释然而又充满力量的明朗笑容。他向着周围越聚越多、目光热切的百姓，郑重地、深深地拱手一礼。
没有言语，一切已无需多言。
在百姓们自发让出的、充满敬意的通道和那持续不断的、真挚的呼喊声中，陆昶手持那个普通的陶罐，步伐沉稳而坚定地向着太守府的方向走去。
金色的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他青衫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市井的烟火气，百姓的拥戴心，如同最清澈的泉水，洗去了名士清谈的尘埃，冲散了权谋私计的迷雾，也涤净了他心头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