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内之事。”陆昶微微躬身,退回自己的座位。
周遭几个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文吏,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只会读书的年轻人,竟真有几分本事,一来就揪出了这么个纰漏。虽然没人说什么,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与轻视,似乎悄然消融了一丝。
陆昶恍若未觉,重新坐下,继续处理那堆如山的事务。
他批阅文书极快,目光扫过,便能抓住要点,归纳誊写时更是条理分明,重点突出。计算数字准确无误,字迹端正清朗,远超一般文吏的水平。
不知不觉间,原本堆在他案头、以及别人“分派”过来的文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等到日头西斜,散值的时辰将至时,陆昶的案头已然清爽。他甚至将一些已经处理好的文书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好,便于明日归档或分发。
那个叫小崔的年轻文吏,看着自己案头还剩下一小半的文书,又看看陆昶那边,忍不住凑过来,脸上带着钦佩和好奇:“陆参军,您……您这速度也太快了!而且几乎不见错漏。您以前在建康,常处理这些庶务吗?”
陆昶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微微一笑:“未曾。只是凡事怕用心,多看看,多想想,便能快些。”
言语平淡,却让小崔以及附近几个悄悄听着的文吏若有所思。
这时,李效再次走了过来,这次手里只拿着一份薄薄的册子。
“陆参军,”他的语气比之前客气了许多,“这是今日军议后,郗参军吩咐整理出的关于江北各郡县仓廪储备的概要,需连夜誊抄清晰,明日一早要呈送大司马阅示。此乃机要,需格外仔细,不得外泄。你看……”
“交给我便是。”陆昶没有任何推辞,接过了那份册子。他知道,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杂务,而是开始接触核心军机信息的信号。
李效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散值的钟声响起,文吏们纷纷收拾东西,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去。不少人经过陆昶案前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那个依旧端坐、就着窗外最后一缕天光开始研墨润笔的青衫身影。
小崔离开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陆参军,那份概要……通常都要抄到很晚的。您……”
“无妨,我稍后便回。”陆昶抬头笑了笑,示意他先走。
文书处很快空寂下来,只剩下陆昶一人。灯火燃起,在窗纸上投下他沉静专注的身影。
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先仔细阅读了整份概要,将其要点与今日军议所闻相互印证,心中对江北的物资储备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后,才提笔蘸墨,开始誊写。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为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停留片刻,又悄然远去。
廊下阴影中,郗超负手而立,目光透过门缝,看着屋内那个心无旁骛、于灯下疾书的青衫年轻人,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他并未入内,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如同蛰伏于暗处的鹰隼,审视着它的猎物……或未来的羽翼。
片刻后,他转身离去,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姑孰的夜色之中。
屋内,陆昶恰好抄完最后一行,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对自己的速度与准确度颇为满意。他仔细地将文件收好,吹熄灯火,走出文书处。
夜凉如水,星河低垂。军营中巡夜的梆子声遥远而清晰。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虽感疲惫,心中却充盈着一种一日未曾虚度的踏实感。
案牍劳形,亦能窥见天下风云。
这第一步,他走得稳且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