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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恶语如潮诽清白(2 / 2)

陆昶,动了。

他既未惊慌失措地大声辩白,也未愤怒失态地反唇相讥。在那一片足以令人窒息的恶语浪潮中,他只是再次,缓缓地,对着上方诸公,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他直起身,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清澈依旧,却仿佛被这污浊的雨水洗涤得更加明亮锐利。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如同玉磬轻敲,穿透了堂内的压抑,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明公息怒。风闻之事,素来真伪混杂,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晚生不敢怨怼明公垂询,然,亦不敢不自辩清白,以正视听。”

他首先定下了“自辩清白”的基调,不卑不亢。

“其一,门楣之字,确是晚生所书。”他坦然承认,却话锋一转,“然,‘醉’非沉湎曲糵之醉,乃是心醉于山河壮丽、文采风流之‘醉’;‘笑’非轻慢青史之笑,乃是感悟兴衰、豁达通透之‘笑’。此七字,乃晚生于父母新丧、大病初愈之际,感念生死,顿悟人生须臾,当有所为而书,抒胸中块垒,明凌云之志。若因此言获罪,晚生无话可说,然若据此判定晚生狂悖无行,晚生实难心服。不知孔子赞颜回‘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可否称‘狂’?太史公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可否称‘诞’?”

引经据典,巧妙化解,将个人抒怀提升到与古贤志趣相通的高度,反而显得发难者见识浅陋。

“其二,”陆昶目光转向那位李评官,语气依旧平稳,“晚生确曾与一位青袍道人在茶舍清谈。然,所谈不过老庄玄理、养生之道。道人乃方外清修之士,步履轻盈乃修行所致,何来‘形迹可疑’?交谈内容,光明正大,何来‘鬼祟’?至于其跟脚,晚生亦不甚了了,只因言谈投机,遂成萍水之交。莫非与僧道清谈,便成了结交妖人、习学邪术?如此,则昔日王导丞相与高僧帛尸梨密多罗相交,谢安石公与支道林论道,又该当何论?”

举出王导、谢安与高僧名道交往的先例,直接将对方的指控顶了回去,让其不敢再深入,否则便是非议先贤。

“其三,”说到此处,陆昶的目光扫过周闵,最后落回李评官脸上,语气微沉,带上了一丝凛然之气,“谢玄公子,性情赤诚,磊落光明,因其认可晚生些许浅见,便以友待之,常来切磋学问。此乃谢公子慧眼识人、不以门第取士之雅量,更是晚生之荣幸!如何到了明公口中,竟成了‘蛊惑’、‘攀附’?此语不仅污了晚生清白,更是对陈郡谢氏门风、对谢公子人品之莫大贬损!晚生人微言轻,受此污名尚且可忍,然谢氏清誉,谢公子赤心,岂容轻侮?!至于谢才女清谈之言,自有其深意雅趣,晚生岂敢妄加揣测,更与‘回护’、‘左右视听’无涉!明公此问,恕晚生愚钝,实不知该如何作答,亦不敢作答!”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撇清了自己,更巧妙地将谢氏抬了出来,指出对方指控是在侮辱谢氏门风,一下子将问题的严重性提高了数个层级,反而让发难者陷入了尴尬境地!尤其最后那句“不敢作答”,更是以退为进,暗指对方问题本身就有挑拨离间、非议高门之嫌!

这一连串的自辩,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不疾不徐,却层层递进,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将对方泼来的污水一一荡开,反而映照出自身的清白与光风霁月!

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完全不同。

许多品评官面露愕然,交换着惊讶的眼神。高门子弟中,不少人收起了轻视,神色变得凝重。寒门士子则仿佛扬眉吐气,眼中重新燃起激动的光芒。

李评官被驳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还想再强辩什么,却一时找不到更犀利的言辞。

周闵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目光阴沉地看着陆昶,手指停止了敲击。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主位之上,大中正顾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了: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