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昶之事,我已知悉。”王彪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是一时侥幸,得了些虚名,恰逢其会,成了几方势力角力的棋子罢了。谢安石欲借他敲打我等,桓温隔岸观火,司马昱态度暧昧…至于市井流言,更是不值一哂,乌合之众的喧嚣,何足道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侄子:“然而,你能看到其中威胁,倒也不算全无长进。此子确已成了气候,其才学心性,经西府问策、家族考教,已非寻常寒士可比。更兼谢氏小儿为其张目,市井乡论渐起,若再得一二有力者荐拔,中正定品,确有可能让其跻身高品。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叔父终于承认陆昶的威胁,王坦之精神一振,急忙道:“既如此,叔父,我们绝不能坐视!中正定品,必须将他打落尘埃,永绝后患!”
王彪之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冷酷的算计:“这是自然。琅琊王氏的威严,不容挑衅。九品中正,取士大权,岂容寒门贱子觊觎?放心,我早有安排。”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毒蛇吐信:“此番主持建康中正定品的大中正,乃是吴郡顾氏的顾雍。顾氏虽亦为吴姓旧族,与陆氏有旧,然顾雍此老,素以清直刚正闻名,极爱惜羽毛,最重规矩法度。欲让他在明面上公然偏袒我王氏、打压陆昶,绝非易事,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那…”王坦之眉头紧锁。
“然则,”王彪之话锋一转,嘴角泛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冷笑,“副中正周闵,乃我一手提拔之故吏,其心腹甚多,皆在品评官之列。其余诸位中正官,以及参与评议的士族代表,十之七八,或与我王氏有旧,或需仰我鼻息,或早有默契。舆论风向,亦可暗中引导。”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如同落下一子杀棋:“届时,于品评场上,自有周闵等人发难。可从其门楣狂言、结交妖道、蛊惑谢氏公子、清议堂妄议朝政等方面,质疑其‘德行有亏’,‘性行浮华’,‘不堪造就’。顾雍即便心存疑虑,面对‘众议汹汹’,为保自身清誉与大局稳定,也多半会选择顺从众意。寒门之子,能得‘中下’之品,已是格外开恩了。”
王坦之听得眼中狠厉之光连闪,兴奋道:“叔父英明!如此,任他才高八斗,也难逃品低名裂之下场!”
但他似乎觉得犹未足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阴冷的得意:“叔父,仅是品低,恐难绝后患。孩儿…已另备下一件‘利器’,定要叫那陆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哦?”王彪之目光微凝,看向侄子。
王坦之脸上现出一丝狞笑:“孩儿已重金买通其邻巷一个无赖子,并寻得一年前吴郡一桩旧案线索。到时,只需让那无赖子于关键时刻出面,‘揭发’陆昶曾与一桩有损清誉的乡间劣迹有染,再‘恰好’有某些经不起细查的‘人证’、‘物证’浮现…真假并不重要,只要在定品当场将水搅浑,使其百口莫辩。‘德行有亏’便成铁案!顾雍再是清直,难道还能无视‘民怨’与‘疑案’不成?”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王彪之静静地看着侄子,目光深邃难测,既有一丝对侄子手段狠辣的审视,更有一种默许乃至赞许。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淡淡道:“手段虽非正道,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既已准备,便需做得干净利落,不留首尾。务求一击必中,再无反复之余地。”
“叔父放心!”王坦之躬身领命,脸上尽是志在必得的阴狠之色,“侄儿定让其明白,蚍蜉撼树,是何等可笑!这建康城,这大晋朝,终究是我等的天下!寒门贱子,只配永世匍匐于地!”
叔侄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张无形而恶毒的罗网,已在这森严的王府深处悄然织就,只待中正定品之日,便要将那崭露头角的寒门才子,彻底绞杀。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窗棂照入,却丝毫驱不散这慎思堂内弥漫的冰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