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竟是一刻也待不住,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回荡:“阿姊,我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还有谁不知道今日之事!”
谢道韫望着弟弟消失的背影,想要再叮嘱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深知这个弟弟的性子,看似跳脱飞扬,实则内心自有丘壑,认准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这份赤诚,固然可贵,却也着实令人担忧。
而接下来的日子,谢玄果然将他那“宣扬陆兄”的念头付诸行动。
建康城内,但凡有士子聚会、诗酒清谈之所,无论是秦淮河畔的画舫,还是钟山脚下的别业,总能见到谢家小公子活跃的身影。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只顾习武玩闹,而是逢人便谈“陆兄”,尤其是那日应对西府问策的壮举,被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反复宣讲。
“你们可知何为‘忍小仁而图大仁’?此乃陆兄之高论!”
“联胡仅是空谈信义?谬矣!陆兄有言,此乃利害计算,如驭烈马!”
“门阀积弊?陆兄曰,当以‘公心为国’为尺,徐徐图之!”
他本就身份尊贵,是谢氏嫡系子弟,又是出了名的性情直率、眼高于顶,能得他如此真心推崇的人物,立时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加之他转述的那些观点,本身便新颖犀利,充满真知灼见,与当下流行的虚谈迥然不同,很快便在年轻一辈的士子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许多同样心怀壮志、对现状有所不满的年轻士人,被谢玄的热情和陆昶的言论所感染,开始对这位神秘的寒门才子产生浓厚兴趣,乃至由衷钦佩。陆昶的声名,借着谢玄这位“头号推崇者”不遗余力的宣传,在建康的青年才俊圈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开来,声望日隆。
自然,这一切也毫无意外地,悉数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耳中。
乌衣巷另一端,王府。
王坦之听着仆从小心翼翼禀报着近日城中,尤其是谢玄如何大肆宣扬陆昶的举动,他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最终变得铁青。手中的白玉如意被他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好得很!”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一个寒门贱子,侥幸得了些虚名,便不知天高地厚!谢幼度(谢玄小字)那黄口小儿,更是昏了头!竟如此自降身份,与那等人为伍,还四处鼓吹,简直…简直辱没门风!”
他越想越气,猛地将玉如意掼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纪不甚相符的阴鸷与狠厉。
“陆昶…谢玄…”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嫉恨与恼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且让你们再得意几日!中正定品…哼,我倒要看看,到了那日,你那‘经世之才’,能否敌得过这铁一般的门第高墙!”
谢玄那赤诚如火的热忱,如同一阵劲风,确实将陆昶这颗新星的名声吹得更加响亮。然而,这阵风也同时吹动了潜藏在暗处的重重帷幕,让那帷幕之后冰冷的杀机,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
建康之局,因一赤子之心,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