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算下来还有二十一、二十六二个集日,另外二十八还会加开一个集市,这是历年的习惯。但那一天大家买的都是吃的喝的和走亲访友用的年货,再往家里添家具的就很少了,所以沈山河与王建民商量着赶完二十六的集后就关门歇店回家过年。过完年后,正月里大家或备着春耕或出门寻找活计,也鲜少有置办家具的,所以两人干脆在完等过完十五元宵之后赶十六的集日开门恢复营业。
趁着赶集间隙的日子,沈山河与王建民先后回去了一趟,帮着家里杀了年猪。
虽然民间有言“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前文提到过因为当地有熏腊肉的习俗,所以一般都会提前十来天杀。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天气寒冷,气温在零度左右,眼见着飞起了零星小雪。
常言道“雪前冷雪后寒”。雪前冷的原因是因为在降雪之前,空气温度必须非常低,通常低于0摄氏度,空气中的水份才会凝聚出霜雪来。雪后寒的原因是因为雪在融化时会吸收大量的热量,导致周围环境的温度进一步降低。
比起北方的冬天动辄零下十几度几十度而言似乎不值一提。其实恰恰相反,北方的冷是干冷,也就冻皮冻肉,进不到骨子里去。而南方的冷是湿冷,如水般渗皮入骨,让你凉个通透,穿什么衣服在这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自然伟力面前都得颤抖。
昨晚沈山河两人就给各自的父母去了话,叫她们别过来了,估计这时候他们的父母正捧着bb机看着上面的留言又欣慰又担心吧。
照例打开店门,寒风迫不及待的席卷而入,将店里的角角落落钻了个遍,直至将所有残余的热量驱赶得干干净净。两人上下牙齿打颤,差点没磕碎满口老牙,赶紧张罗着升起炭火,两人围火而坐,也不去店门口招呼客人。
突然,沈山河望着店外的目光凝固了,寒风中一个身影渐渐清晰——是父亲。
他微微佝偻着背,裹紧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衣,领口已被岁月磨得泛白。冷风撕扯着他的衣角,他却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有雪粒扑簌簌地落在他肩上,染白了鬓角,像是时光无声的烙印。他的脚步走过残雪的地面上,每一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沈山河走到门前,寒意料峭,呵出的白雾刹那间氤氲了视线。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可父亲的轮廓却在这模糊之中愈发清晰。
那道熟悉的身影,是他童年最温暖的依靠。犹记儿时的雨天,雨滴如珠帘般坠落,父亲坚实的脊背是他的避风港,稳稳地背着他趟过积水的小溪,雨水溅湿了父亲的裤脚,却丝毫未减他心中的温暖。
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寒冬,北风呼啸,父亲总是毫不犹豫地走在他身前,用自己的身躯为他遮挡风雪。那宽厚的背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给予他无尽的安全感。
时光流转,如今父亲的脚步不再轻盈,每一步都带着岁月的沉重。可这蹒跚的步伐,每一下都踏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激起层层涟漪,让他深知,父爱从未缺席,只是换了一种深沉的方式陪伴着他 。
他走近了,抬头看见沈山河,冻得通红的脸上忽然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化不开的暖意。
“站门口干嘛,喝西北风啊。”
父亲呵着白气说道开玩笑道,声音里带着风雪的沙哑,却让沈山河眼眶一热。
“叔咋来了,快进来烤火。”
王建民赶紧上来招呼。
“不是叫你们别来吗?bb机坏了没看到啊?”
沈山河责怪道。
“没有,这不是过年了吗?你妈说还有许多年货没着落,我寻思着雪还没下起来赶紧过来办了,说不定到下一场大雪封山就更麻烦了。”
尽管父亲说得有条有理,但是沈山河知道父亲母亲只是觉得以前每一场都在,现在突然不来了,总是有点不放心,怕他忙,过来帮帮。
就如寒冷的天气阻挡不住父母的牵挂一样,寒冷的天气照样阻挡不了人民置办年货的热情,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对于要添置家具的人家来说,这基本上是一年中最后的时节了,因为家什用具是属于年货中间大件,家家户户都会优先考虑,不会拖到最后几天。
所以店里很快就有了第一个顾客,邻村的张大伯。
张大伯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都在土地里刨食,有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眼看着新年就要到了,家里那张用了多年的桌子已经摇摇欲坠,桌面也是坑坑洼洼,连抹桌子的时候都挂抹布。凳子也摇摇晃晃,坐不好还夹屁股。每次吃饭时,两口子都得小心翼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散了架。原本自己拿木棍钉着,还想着将就将就,只是一想到女儿、外孙回来拜年吃饭。两口子便商量着,过年怎么也得给家里换张新桌子,让一家人能在新的一年里,稳稳当当地吃顿团圆饭。
这天,张大伯早早地起了床,把家里卖粮食攒下的钱仔细地数了又数,一共伍百多块,两口子留了个心眼,把钱分成两份,买桌子的三百块钱装在一个贴身的布钱包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棉袄的内兜,剩下的揣另外的兜里。除了买套桌子板凳,他们还要置办其它年货。两口子简单地吃了几口早饭,便一个拿根扁担,一个背个背篓迎着寒风出了门。
张大伯两口子其实是和沈山河父亲前后脚到的集市,只是沈山河父亲直接就奔着儿子的店去了,张大伯则和老伴先去街上置办零散年货,准备等要回去的时候再买桌椅。
两口子在市场上绕来绕去,讨价还价,挑东捡西,快到中午的时候总算把零散年货办好了,装了满满一背篓。接下来,他们便来到了沈山河他们开的镇上唯一的“沈师傅家是店”。
说起来,张大伯两口子和沈山河他爸是认识的,沈山河老爸曾在张大伯村里给人修过房子,那段时间经常见面。
三个人聊了一会家常,问明来意后,沈山河老爸给张大伯两口子选了二套八仙桌。一套旧桌翻新的,大部分木料是旧的,仔细看有修补痕迹但质量没任何问题,价格实惠,整套才150块钱。
另外一套全新的,售价200块钱。
一通讨价还价反复尝试之后,张大伯两口子决定130块钱买下那套翻新的八仙桌。
说定之后,张大伯伸手去掏棉袄内兜里的钱包。可当他的手伸进去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钱包不见了!他慌乱地把棉袄的所有口袋都翻了个遍,又在裤子口袋里找了又找,可哪里还有钱包的影子。张大伯的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张大娘也慌了神,把自己身上也掏了个遍,依旧一无所有,又去翻了背篓,还是没找到。
“怎么了,大伯?”
沈山河看到张大伯的异样便知道不好,关切地问道。张大伯带着哭腔说:
“我的钱包被偷了,那可是我卖粮食的钱,准备买这张桌子的……”
“这下完了,这天杀的扒手,祖宗十八代……”
张大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骂开了。
周围的人们瞬间围了过来,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小偷太可恶,专偷老实人的钱。有的劝两口子算了,说“财去人安乐。”也有人说,扒手也在捞钱过年,越是年底越猖獗。
眼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沈山河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知道的会认定是在他店里被偷的,搞不好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说他们与小偷有关系,影响他们的声誉不说,这么多人要再有个意外,比如人群中混进了扒手,那他们可更说不清了。
“打电话报警,叫派出所的人来。”
沈山河当机立断,故意大声对旁边的王建民喊道。一边把张大伯夫妇俩扶到凳子上坐好。
幸好前不久装了电话,王建民当即拨打了“110”。
同在镇上,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到了。稍微了解一下情况后就让围观的人群散了,然后带着张大伯夫妇俩去派出所说明情况,另外让报警的沈山河他们也去个个人做个笔录。
沈山河交待了王建民和他爹几句,就扶着张大伯随两位民警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警察同志分别问了张大伯两口子以及沈山河的身份信息及事情的详细经过,做好登记笔录之后叫便安慰了张大伯两人几句,然后就叫他们回去等抓到了扒手追回赃款后就会把钱退给他们。
沈山河知道,这钱百分之九十九是找不回来了。
回店的途中,看着眼前这对劳苦朴实的夫妇,沈山河沉默无语,也只有沉默无言。给他们把钱补上,他还没那么博爱,他凭什么去帮小偷背锅?何况张大伯他们也不是走到了绝境。
回到店里,沈山河与王建民说了一下,然后决定把那套桌子赊给张大伯,正好他老爹也该回去了,于是留着张大伯两口子大家一起吃了午饭,他老爹顺便把桌子给送张大伯家去。
张大伯两口子感激不尽,表示回去后就借钱给他父亲。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沈山河知道,以他的身份,他所能做的也就不过如此了,只是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