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做什么,木工开干的第一步就是架好木马,后期的锯,砍,刨,凿诸般工序基本上都是在木马上完成的。所谓的木马就是截两根碗口粗1米来长的木头嵌在一起做成个x,然后在x的中间凿个孔装根手碗粗的木棍做成一个三脚撑就成了。木马要做一对,一头一个,中间搁上一块厚实的长木方,其实就是一条简易版的加长木凳。
准备工作做完,沈山河左手墨斗,右手米尺,耳朵上夹着墨笔,量好尺寸放下尺子拿着墨笔在墨斗里蘸上墨作个记号。
记号是不能乱画的,木工用一套专门的记号,以前的水匠大多是不识字的,同行一起作工时就看符号,比如一根直线上画个x,表示这根线是有用的。如果这根线要作废的,那就画个圈圈。再比如直线上画三道斜线叫截线,表示沿直线截断。画二道斜线叫断肩线,即截掉两边做成凸形的榫头。再比如方口里面画个x,表示这个口子要凿穿,如果方口里画对角线就表示凿一半。等等等等,就不一一列举了。
量好尺寸上锯子,锯好长短接下来就要依据预定的尺寸作好墨。再就是斧头,依墨线劈出大致轮廓,然后上木马架开始粗刨,刨出尺寸后再量再作墨,确定要开的孔、要作的榫等等,然后依照作好的记号凿孔的凿孔,作榫的作榫。待得一应这些完成,接下来就是组装了,装好后,就是细刨精作了。去掉墨笔记号、去掉毛刺,有些部位还要倒去棱角,这就大功告成了。这一套操作下来全程不用一个钉子,即便是有尺寸偏差出现了松动什么的,也是用同样的木头削成契子契上。碰上须要拼出整面的木板的,那也是先在两块对木板上对应的钻出孔夹,然后用三年以上越老越好的竹子削成竹钉钉好。竹子若是能预先砍下来锯短放灶房上象熏腊肉一般熏个三、二年就更好了,这样的竹子竖着劈应声而开,横着砍如劈金石,敲之镗镗有金属之音。
接下来就是大木箱,洗脸架,书桌……最后做的也是最大的大衣柜。沈山河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的一件一件的做下来。
家具做到大衣柜时,漆匠就可以进屋开工上漆了。漆匠来的倒是挺快,附近就有。
前面说到“十匠九难缠,木匠鬼不缠。”其实还有这么句“木匠怕漆匠,漆匠怕光亮。”漆匠还要刮底找平然后打磨光滑了才能上漆,所以木匠做不做得光滑平整这对漆匠至关重要,能让他们省工又省料,所以木匠活好不好,漆匠最有发言权,这才有木匠怕漆匠之说,至于漆匠怕光亮是因为光照一打,漆面是否整洁、匀称,漆色是否纯正就一览无余。
当然了,不管是木匠、漆匠,还是其他什么泥瓦匠、铁匠什么的,只要是沾了手,不管好做不好做都要做下去,而各行各业都有面对各种难题的解决办法,比如木匠碰上窟窿就削木塞堵上,而漆匠碰到了就拿底灰填。所谓鼠有鼠道,猫有猫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当然,这句话说得有点大,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要告诉大家不要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
虽然匠人之间经常说谁谁牛逼,哪行哪行怕哪行,其实一般都是能和睦相处的,即便有怨气也都只在心里,嘴上照样恭维不停。毕竟大家都是手艺人,做着千家事,吃的八方饭,山不转水转,水不转石头转,石头不转磨子(石磨)转。没必要得罪人。尤其是像漆匠这般还得跟在木匠后头吃饭的,甚至还要讨好讨好,以期能介绍点事做。
不过那时候漆匠师傅用的漆不象现在化工原料调出来的一样,含真漆也就是直接从漆树上取来的未经加工的生漆的成份比较高,许多人接受不了,熏到漆味就会浑身发痒,十分难受也就是过敏。好在沈山河对此并不过敏,所以也还敢和人家处到一起去。大婶家的儿子就不行了,他中途回来过一趟,结果抓耳挠腮的跑了。好在也就是痒一阵子,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师傅手艺不错啊。”
歇息的时候漆匠师傅恭维道,随手递上一根烟。那时候招待人做工主家都是要给烟的,一天一人一包,一般都是“银象”,“常德”牌子的,极少讲究的偶尔来包“云烟”,“芙蓉王”什么的,都是那个时候送礼的首选。
沈山河摇摇手拒绝了。
“谢谢,我不抽烟。师傅手艺也不赖啊。”
他虽然抽过父亲的老汗烟,但那玩意真心学不来,酒也只是在盛情难却之下陪人喝点点,不敢喝多,怕醉,怕会触及内心深处那层层深埋着的不敢触及的痛。
“师傅打哪里来,这周边十里八乡我可都熟,怎么没见过师傅?”
沈山诃自己都不知道自已出来多远了,只知道沿着河往上走,听着说话的口音知道自已已出了县。
“下游那边上来的,以前叫湖泊塘的地方。”
“噢,有印象,听以前放排的讲过,过了洛滩没多远。”
师傅抽了口烟继续说道,
“你们那里的木材可是非常有名的,做木匠的也多。”
“嗯呐,咱们那里的人吃木头,吃茶叶,自然资源好点。”
“也是,咱们这里命苦,除了石头就是泥巴,只好全国各地跑,不如你们守着地方就能吃饱。”
漆匠师傅感慨道。
“各有好赖,正因为世面见的多,你这边的人比我们那方的人活溜多了。”
“那倒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嘛,哈哈哈。”
……
两人云山雾罩的聊着。
日子就这么闲扯着过去了,转眼差不多就是个把月,待得最后一样大衣柜完工,一溜儿排在面前,沈山河眼中浮现出新嫁娘出嫁的场景:
晨雾未散时,那抹朱红便从巷口蜿蜒而出。漫天飞舞的红屑,仿佛有人将朝霞剪碎,掺了金箔与胭脂,织就这绵延不绝的锦绣长河。
抬妆的汉子们肩头压着沉甸甸的喜气,鎏金雕花箱笼在晨光里浮动着蜜色光晕。最前头的百子千孙被叠成祥云模样,金线绣的胖娃娃抱着鲤鱼在红绸里忽隐忽现。紧随其后的紫檀的梳妆台支着菱花镜,镜面裹着红绢,却掩不住边缘透出的螺钿流光。
送嫁的队伍踩着《龙凤呈祥》的曲调前行,唢呐声惊起檐角蹲守的灰鸽。十二对描金漆盒盛着明月珰、翡翠镯,红珊瑚步摇在檀木托架上轻轻打转,坠着的珍珠撞出细雨般的清响。青瓷茶具裹在茜色软绸里,玉雕的并蒂莲摆件用红丝绦系着,连铜盆底都錾着双喜纹——这泼天的红浪里,连风都染上了胭脂香。
八抬龙凤轿转过街角时,檐角的铜铃忽然齐鸣。轿帘上金丝绣的双飞燕掠过牡丹丛,流苏缀着的玛瑙珠子随步伐轻颤,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雨。轿夫皂靴踏过满地红纸屑,那些鞭炮炸开的碎屑还带着硫磺气息,混着新嫁娘袖中漏出的沉水香,在长街上织就无形的红罗帐。
队伍末尾的樟木箱笼压着最沉的念想,绸缎裹着的箱体渗出淡淡清香。铜锁上的如意纹暗藏玄机,轻轻一按便会弹出暗格,里头收着娘亲连夜绣的鸳鸯枕——金线在黑暗中蛰伏了二十年,此刻终于等到破茧的晨光。
……
这一翻十里红妆的盛况,在他梦里百转千回,从来没有这么的离他近过,近到触手可及,近到亲手打造。
奈何,徒当他人作嫁衣——
奈何,新娘不是你,新郎也不是我——
奈何,瑶瑶、山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