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局长小野宗介如同石像般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他宽大的和服袖口中,如同变魔术般滑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精良的纸条。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无声地将纸条展开一角。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展开的纸条首行那个用娟秀却冰冷笔迹书写的名字上,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冷酷,轻轻一点。
那名字是——
“章明仁”。
松花江码头。浓稠得化不开的夜雾,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湿透的裹尸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鱼腥、煤灰与朽木的混合气味,死死缠绕着浑浊如墨的江水和破败不堪的码头设施。一艘船体锈迹斑斑、如同漂浮棺材的旧驳船,在浑浊的江水中无精打采地摇晃着,缆绳与岸边早已腐朽的木桩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而持续的“吱呀…吱呀…”声,如同垂死者在病榻上最后的、绝望的呻吟,在这死寂的浓雾中无限放大,钻入骨髓。
章明仁独自伫立在冰冷湿滑的码头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污浊泡沫的江水。他双手深深插在破旧单薄的棉袄袖口里,身体微微佝偻,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这片浓雾。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又迅速被更浓的黑暗吞噬。他的身影在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显得模糊、孤绝,如同江心一块即将沉没的礁石。
四周,死寂的浓雾深处,十几个黑影如同从地狱沼泽里爬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显现出来。他们形成一个严密的、不断收紧的扇形包围圈,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木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脸上那道从颧骨斜劈至下巴的狰狞刀疤,在雾气中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若隐若现——正是匪帮二当家“疤脸”!十几支长短枪的枪口,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探出的冰冷獠牙,在浓雾的缝隙间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带着绝对的死亡意志,死死锁定着雾气中心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兄弟,”
疤脸终于开口,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虚伪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如同饿狼看到肥肉般的贪婪,那贪婪几乎要从他裂开的嘴角滴落,
“对不住了。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日本人出的价码…”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数字的甜美,
“…实在太高了,高到兄弟们没法不动心。你的脑袋,”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章明仁,仿佛在点算一件稀世珍宝,
“值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