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来后,路栀就消失了。
秦轶在阿斯顿马丁 db5 前站了许久,他弯腰拾起路栀随手扔在工具箱旁的镀铬扳手,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最终拿起车钥匙,直奔顾北的武馆。推门时顾北正在给沙袋绑绷带,闻言头也不抬:「哟,秦少爷也有今天?」
「她去哪了。」
顾北挑眉,慢悠悠地往拳套里塞手指:「回洛市了呗。某些人活该——嗷!」话没说完,秦轶已经反手将人按在沙袋上,军靴碾住他掉落的手机:「具体位置。」
屏幕亮着,是路栀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一张洛市老城墙的照片,配文「回家喂猫」。
洛市的秋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秦轶的越野车碾过城郊公路时,焦黄的梧桐叶在轮胎下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他降下车窗,熟悉的干燥空气涌进来——十五年过去,这座他长大的北方小城,连风里都带着记忆里的铁锈味。
军区大院的梧桐树下,老人正弯腰翻晒着竹筛里的红辣椒,见了他只笑:「追姑娘追到老家来了?」秦轶面不改色地替她拢了拢披肩。「风大,您当心着凉。」
傍晚,秦轶找到了老杰克的废车场。生锈的卡车骨架堆成小山,暮鼓声从远处的道观传来,惊起一群麻雀。路栀不在。
正犹豫要不要上山去道观找找,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声——
路栀正单手提溜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咬着草莓冰棍,另一只手抵在男孩脑门上。小孩胳膊短,抡圆了也碰不到她,急得直蹦,逗得路栀哈哈大笑,马尾辫在夕阳里晃成一道弧线。
秦轶靠在车边看了会儿,没忍住笑出声。
路栀闻声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片陌生的黑色里——
秦轶居然穿了件冲锋衣——纯黑的防风面料被风掀起利落的弧度,拉链随意地敞到胸口,露出里面同样黑色的圆领 t 恤。夜风掠过时,衣料微微鼓动,衬得他肩线愈发凌厉,整个人像一把未出鞘的军刀,锋利又随性。
她呼吸微滞,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西装革履,连袖扣都要精确到毫米的强迫症患者,哪会像现在这样——冲锋衣的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单手插兜站在那里,眉梢微挑,整个人透着股罕见的、近乎少年气的散漫。
......男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路栀猛地回神。
不对!她在生他的气啊!
她迅速冷下脸,松开小男孩,从兜里摸出根棒棒糖塞过去,转身就走。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动摇。
「路栀。」
吉普车以时速五公里跟在她身后。车窗降下半截,夜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路栀走得很急,背影绷得笔直,连发梢都写着「生人勿近」。
「栀栀,」秦轶单手搭着方向盘,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上车聊聊?」
沉默。
「我不是故意瞒你。」
脚步更快了。
秦轶叹气,修长的手指落在方向盘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中控台。按照顾北推荐的那本什么追妻手册,这时候他应该下车,一把将人按在车门上亲到服软——
可路栀是能徒手干翻狼牙的主儿。
他刚解开安全带,就见她突然拐进小巷。秦轶心头一跳,刹车冲过去时,巷子里只剩一棵老槐树。树叶沙沙响,路灯昏黄的光漏下来,斑驳地照在树干新鲜的鞋印上。
树梢还在晃。
「......」
秦轶站在树下,仰头望着空荡荡的枝桠,半晌,气笑了。
「小说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风掠过树梢,远处传来一声得意的口哨。
(此刻,被倒扣在秦轶书桌上的《霸道总裁追妻手册》正翻到第 78 页,书页还折着顾北用红笔圈出的「强制爱」章节)
秦轶连续几天都没能堵到路栀。
海城那边的工作,据钱西在电话里描述,已经堆满了办公桌,放不下的文件甚至整齐地码在了地上,活像一座等待爆破的纸山。秦轶站在洛市机场的落地窗前,指节抵着太阳穴,耳边是钱西絮絮叨叨的汇报,眼睛却盯着窗外起落的航班。
「先生,再这么下去,董事会那边——」
「调人过来继续盯着。」他打断道,声音低沉冷冽,像淬了冰的刀,「盯紧机场、车站,还有她常去的那家糖水铺子,道观……就别去打扰了。」
挂断电话,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群山,那里云雾缭绕,隐约可见玄清观的飞檐。
——而此刻的山顶上,路栀正站在观前的古松下,望着那架渐行渐远的飞机。
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初秋的凉意。她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指腹摩挲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那是她偷偷缝进去的,秦轶的名字。
「他……算是我的贪念吗?」
她低声呢喃,声音散在风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丫头!」
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路栀猛地回神,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惯常的笑:「师父!」
清玄真人揣着袖子,白胡子被风吹得翘起一撮,眯着眼打量她:「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路栀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师父!我不走了!」
「那不行!」老头儿一瞪眼,指了指殿前新换的铜香炉,「我这刚换的香炉,可经不起你折腾!」
路栀撇嘴,转身就往厨房走:「……我烧火做饭去!」
清玄真人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花白的胡子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他背着手,慢悠悠踱进大殿,青灰色的道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几缕香灰。
供桌上的长明灯静静燃烧,映照着李山的牌位。老人伸出布满皱纹的手,从香筒里拈出三炷线香,就着烛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他眼前织出一片朦胧的雾障。
「师弟啊……」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你这次,总算给丫头办了件靠谱的事。」
香火明灭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暴雨夜,秦家那孩子浑身湿透地跪在神像前,颤抖的双手捧着道袍一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求道长画道止血符。\"年轻人声音嘶哑,眼底布满血丝,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让他心头一紧。
\"可是路丫头......\"
\"与她无关。\"秦轶抬起头的瞬间,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只是......有备无患。\"
直到看清年轻人眼中并非绝望而是决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至今记得,当朱砂笔落在道袍上时,秦轶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的弧度,像是一直强撑着的什么,终于有了依托。
「秦家那小子,不错!」
老人笑着拍了拍牌位,转身时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微风。供桌上的香灰被风拂散,打着旋儿落在蒲团上,像是冥冥中一声了然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