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码头已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日夜货物不断,各家商行帆船林立。
趸船与舢板摩舷接舵,压得浊黄江水汩汩作响。
脚夫们动作心,从船舱扛着青漆箱笼入了别院。
明蕴掀开验货,鼻尖轻嗅,风里都散着甜香。指腹沾取一点鲜艳的红膏,就这日光细观成色。
“娘子。”
映荷快步过来。
“马车已准备妥当。”
明蕴招呼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将这些胭脂登记入册。
“这雨抽一阵又歇一口气的,没个准头。刘家商行前几日运的苏绣,东家不顾底下劝阻着急上路,就淋了黄渍,心疼的直抽气。横竖咱们的货也淋不得雨,搬去仓库放几天,等日头彻底醒了瞌睡,再往铺子里运也不迟。”
管事婆子应:“是,老奴心中有数。”
明蕴看了眼天色。
她在外逗留已久,该回去了。
“别院那边的客人,我会留人守着。”
“好吃好喝供着,可别让滁州那边送赔礼时,瞧着人瘦了。反倒数我这个辈待客不周。”
她的,是明家叔公和明忠实。
“是。娘子放心。”
明蕴颔首,看向映荷。
“走了,回京都。”
映荷笑了。
“包袱早就收拾好了。”
“公子今日下考场,要是没见着娘子,八成得闹。”
明蕴看了眼天色:“还早。只要中途不出岔子,这会儿过去定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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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近码头官道堆货处蹲着个身影,脸蛋和手肘洗得干净,面团儿似的脸颊透出奶膘的弧度,睫毛茸茸地覆下来。
来往码头的人,都稀罕的看两眼。
“那是哪家崽子,长的这般齐整?”
“许是刘家商行掌柜的,我方才就瞧见刘掌柜给他送了个粗粮馒头。”
“可比胡,刘掌柜哪有那么的儿子。”
码头摊位上卖豆腐脑的商贩倒是知晓实情,探出脑袋瞅了那远处崽子一眼,压低声音道。
“是前日刘掌柜听到水声,察觉不对从河边捞的,也是这崽子命大,又是发热又是呛水的,得亏当时有大夫来坐船,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众人哗然。
“这么好端端水了?他爹娘呢?想必都急坏了,就没来寻?”
商贩边招待客人,边腾出空来回应。
“那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崽子这里怕是……”
他指了指脑子,意味深长摇了摇头。
“不大好。”
“哪里不好了?”
“太会胡八道。”
路人驻足,全竖着耳朵听。
商贩道:“从他醒来,不少人就围着问他家住哪儿,你们可知他什么?”
他都顾不得卖豆腐脑了,深吸一口气。
“他有鼻子有眼,他是荣国公府的金孙。”
众人:???
没人信。
甚至有人噗嗤一声笑开。
“可拉倒吧,倒是张嘴就来。娃娃的话当不得真。”
“荣国公府是有孙辈,可前不久才满月。”
商贩却忍俊不禁:“他张嘴就来,还戚世子是他爹。信誓旦旦同刘掌柜,要是能送他回荣国公府,戚家一定会重谢。”
众人:……
允安的确受了惊吓。
崽子手里捧着比他脸还大的黄褐色粗粮馒头。
腮帮子用力一啃,差点崩坏了牙。
这里没有他能换洗的衣裳,身上那身早就沾满了泥点子,裤腿还挂破一道口子,露出截藕节似的白嫩腿。
总算费劲咬下一口,又被噎得涨红了脸,乌溜溜的眼珠都染上绝望。
“我爹爹真的是……”
“好了。”
刘掌柜不太耐烦:“能不能有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