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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接受卧底任务(2 / 2)

对讲机里静了几秒,静得能听见辛集兴的呼吸,还有我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砖窑外的风突然紧了些,刮得柴火堆“哗啦”响,像有人在外面踮脚听。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对讲机里钻出来,像块浸了水的青石,沉得能压垮砖窑——“原地待命,我和杨杰马上到。”

是龙鑫。声音比当年沉了些,像被岁月磨过的砂纸,带着点沙哑,却依旧硬得扎人,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尾音里裹着点烟味,不是呛人的烈,是老烟枪积在肺里的焦,隔着电波都能闻见,像他当年总爱蹲在靶场边抽的“红梅”,烟卷烧到尽头,烫得指尖发红也不扔。

辛集兴松开通话键,对讲机里的“滋滋”声淡下去,只剩点余响,像谁在远处吹口哨。他把对讲机揣回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比刚才快了半拍。

“龙队做事快,”他低声说,往窑口又看了眼,柴火堆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张随时会收紧的网,“杨杰也来了,那小子现在是队里的神枪手,当年你带过的,记得不?”

我当然记得。杨杰刚入伍时才十七,瘦得像根豆芽,握枪都抖,还是我把着他的手教他瞄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豆芽菜,也成了能扛事的人。

左胸的疼又轻轻冒出来,却不再是钻心的锐,倒像团温温的火,烤得人眼眶发潮。砖窑里的霉味仿佛淡了些,混着点远处飘来的松香,像极了当年边境哨所的味道——那时我们也这样,守着个破屋子,等着战友,等着天亮,等着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连根拔起。

没过多久,窑口的柴火堆突然“窸窣”动了。不是风刮的轻响,是有人用手往外扒——枯柴被挪开时发出“咔嚓”的脆裂声,混着碎末“簌簌”往下掉,像有群虫在草里乱爬。一道缝先被扒开,漏进外面的晨光,在地上投出斜斜的亮痕,接着缝越来越宽,露出两只穿着胶鞋的脚,鞋跟沾着后山的泥,踩在砖地上悄无声息,轻得像猫。

走在前面的是龙鑫。

他头发白了大半,两鬓的白霜在晨光里亮得扎眼,却依旧挺着腰板,像根没弯的标枪。旧夹克的领口磨得发毛,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圆领衫,领口还别着根褪色的红绳。最醒目的是他手里的黑色背包,帆布被磨得发亮,拉链头挂着个狼牙吊坠——是当年我们在边境巡逻时捡的,狼齿边缘的珐琅质早就磨没了,露出里面的牙本质,被他盘得包了层浆,像块老玉。他的眼神扫过砖窑时,亮得像鹰,落在我身上时却猛地顿了顿,脚步慢了半拍,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后面跟着的是杨杰。

他看见我时,手里的枪“哐当”砸在地上,塑料枪身撞在砖缝里,发出沉闷的响。子弹夹“啪”地从枪身滑出来,在干草堆上滚了半圈,铜色的弹壳在微光里闪了闪,停在我脚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里的血丝像突然炸开的蛛网,嘴张了半天,才挤出句变调的话:“黄、黄导?你……你没死?”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纸,“唉,都以为你牺牲了,上周我还去你坟前……烧了包烟,是你以前爱抽的‘紫云烟’……”

“托老辛的福,捡了条命。”

我想笑,嘴角刚扯起个弧度,左胸的伤就像被人用钳子夹住,疼得我“嘶”地抽了口冷气,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积成小水珠,滴在干草上“嗒”地响。后背的纱布又开始发黏,伤口的血大概又渗出来了,贴着皮肉的地方像有团火在烧。

龙鑫已经蹲了下来,膝盖撞在砖地上发出“咚”的闷响。他没先说话,先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茧,是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像块磨砂板,蹭得我手背上的皮肤发疼。指腹在我手腕的绷带上轻轻蹭,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绷带下的伤口被他蹭得微微发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老黄,委屈你了。”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眼眶有点红,平时总爱瞪人的眼睛,此刻软得像块被晒化的,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没洗净的灰,“我们以为你牺牲了,队里的追悼会都准备开了。照片都选好了,是你十年前在靶场拿锦旗的那张——你穿着作训服,站在靶纸前,笑得牙都露出来了,锦旗的金边都被你攥皱了。”

“追悼会就免了。”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指节碰到他虎口的枪茧,硬得像块铁,是常年扣扳机磨出的厚茧,“人还活着,开什么追悼会。”我喘了口气,压下胸口的疼,“先说说雷朵的事。那Rkb1,他们打算怎么运?”

龙鑫的眼神瞬间收了软,像突然绷紧的弓弦。他往窑口偏了偏头,杨杰已经捡起了枪,正笨手笨脚地往枪身装子弹夹,金属碰撞的“咔啦”声里,龙鑫从背包里掏出张折叠的地图,声音压得更低:“辛集兴没跟你细说?雷清荷选了柳河垭口下游的暗礁区,三天后半夜动手,用三艘改装渔船,伪装成运海货的……”

砖窑外的风突然大了,刮得柴火堆“哗啦”响,像有人在外面踮脚听。我看着龙鑫眼里的光,看着杨杰捏紧枪柄的手,左胸的疼还在,却像被什么东西焐着,慢慢变成了股热——当年在边境哨所,我们也是这样,围着张旧地图,听着外面的风声,把命系在彼此的眼神里。

辛集兴解开油纸包时,纸角“刺啦”一声被热气顶开,像朵突然绽开的花。白雾似的热气裹着米香涌出来,是新碾的小米特有的清甜,混着点姜丝的辣——王医生说加姜丝能暖身子,他特意让早点铺多放了半勺。热气在微凉的砖窑里打了个旋,撞上窑壁,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砖缝往下淌,像谁在悄悄掉泪。

他往我手里塞了把不锈钢勺子,勺柄凉得像块冰,边缘被磨得圆润,显然用了很久,内侧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粥渍,泛着淡淡的黄。“王医生早上来看过,说你这伤看着吓人,其实骨头没伤着要害。”他蹲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包的边角,那里被热气熏得发潮,“养半个月,撑着完成任务没问题。”

说到任务,他的声音沉了半分,眼尾扫过窑口的柴火堆,确认风没吹散什么:“雷清荷定了三天后动手。三艘渔船,都改装过,船底焊了暗舱,伪装成拉海货的,舱里塞的全是Rkb1。”他用手指在干草上划了道弧线,像在模拟航线,“路线选在柳河垭口下游的暗礁区,那里水流急得能掀翻小舢板,漩涡套着漩涡,巡逻艇的雷达一靠近就乱跳。礁石缝更邪乎,最宽的能过卡车,最窄的地方,渔船得贴着岩壁蹭过去,刚好能藏下三艘船,多一艘都挤不进。”

龙鑫这时已经把地图掏了出来。地图是折叠的,纸边卷得像朵喇叭花,边角磨损得发毛,露出里面的黄芯,显然被人摸了无数次,折痕处的纸纤维都松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他往干草堆上铺时,动作格外小心,像在展开件易碎的老物件,铺到一半,还得用石头压住四角——砖窑里的风总在捣乱,吹得地图边角不停掀动,像只挣扎的蝶。

“咔嗒”一声,他打开了手电。光束不算亮,带着点昏黄,刚巧能把地图中央的区域照得清清楚楚。柳河垭口的轮廓在光里显出来,像条蜷着的蛇,暗礁区用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标注,点与点之间画着蓝色的波浪线,代表急流。“看见没?”龙鑫的手指戳在地图上,指腹带着老茧,蹭得纸页沙沙响,“这三处缺口,是渔船的必经之路。”他点了点最左侧的黑点,“这个最窄,只有三米宽,两边的礁石像把钳子,渔船过的时候,船帮离岩壁最多半尺,稍微偏点就撞得粉碎。”

他的指尖在缺口处画了个圈,手电光跟着晃动,把那些小黑点照得像颗颗獠牙:“我们的人只能藏在礁石后面,等他们卸货时动手。但渔船有武装,船头架着机枪,光靠外面的人冲,就是送死。”

说到这,他关掉手电,光束骤然消失,砖窑里的黑暗像潮水似的涌回来,只留窑顶漏下的微光,刚好落在我脸上。他的目光也跟着落过来,带着点试探——像当年派我去潜伏时那样,眼神里藏着犹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老黄,我知道你现在动一下都疼。”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但暗礁区的水路,你闭着眼睛都能数出哪块礁石藏着漩涡;雷清荷那帮人的德性,你比谁都清楚。”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迷彩传过来,带着股稳劲:“这次的任务,非你不可。”

“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腕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绷带被血浸得发沉,边缘的纱布已经硬了,贴在皮肤上,一动就牵扯着伤口,疼得指尖发麻。右手的手指更不听使唤,指节处的血痂刚结了层薄壳,呈深褐色,像块块没干透的漆,稍微弯曲,就感觉痂壳要裂开,钻心的疼顺着指缝往胳膊肘爬。

我试着握了握拳,手指僵得像段木头,只能勉强蜷起半分,掌心里的汗混着纱布的棉絮,黏糊糊的,像抓了把湿沙子。

“我这手……”话没说完,左胸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像有块石头压着,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地图上,洇开个小小的湿痕。

砖窑里静了片刻,只有辛集兴手里的粥还在冒热气,米香混着草药味,在空气里缠成一股复杂的暖。龙鑫没再说话,只是用手电重新照亮我的手,光里,那肿胀的手腕和僵硬的手指,与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暗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你熟悉柳河垭口的地形,闭着眼睛都能数清哪块礁石下藏着漩涡。”龙鑫的声音沉得像块烧红后淬了水的铁,每个字都带着股锻打的硬。他抬手用拇指蹭了蹭眉骨,手电光恰好晃过他的脸——皱纹被照得像刀刻的痕,眼角那道旧疤泛着青白,是当年被毒贩的砍刀划的,“更重要的是,你是‘牧羊人突击组’的人。”

“牧羊人……”

这三个字刚滚过舌尖,心口突然像被泼了勺滚油,“腾”地烧起来。不是疼,是烫,烫得我呼吸都乱了半拍,喉结剧烈滚动,像有团热流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侦察连牧羊人突击组的观察手黄导。这个名号刻在我军牌背面,刻在每次出任务前磨得发亮的枪托上,刻在柳河垭口那片埋着兄弟的红土里。我们是专门啃硬骨头的——跨境贩毒的线,别人不敢碰的,我们上;毒贩藏得最深的窝点,地图上找不到的,我们钻。每个人的命都像别在裤腰带上的刀,随时可能出鞘,也随时可能折断,可每次点名,没人往后缩半步。

杰哥就是折在暗礁区的。那天雾大得像浆糊,我们潜伏在礁石缝里,等着毒贩的船靠岸。他为了给我挡颗流弹,整个人扑过来,子弹穿进他后腰时,他还攥着我的胳膊喊“别管我,抓活的”。血顺着礁石缝往下淌,把海水染成粉红,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像怕我弄丢了他那把磨得发亮的匕首。后来我们把他埋在暗礁区最高的那块石头下,石头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羊”字,是他生前总爱在沙盘上画的记号。

杨文鹏班副更惨。被毒贩逮住时,他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情报,毒贩用钢管砸他的腿,一下下,像砸块朽木。我们找到他时,他的腿已经肿得像两段灌了铅的树桩,却还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没事,腿断了,还有手能扣扳机。”现在他在后勤处管仓库,每次见我,总爱掀开裤腿给我看那两条变形的腿,说“这疤比军功章亮”。

可就算这样,每次行动前,我们还是会围在哨所的篝火旁,用搪瓷碗碰出“叮叮当当”的响。邓班——我们的老组长,总爱用他那把磨得发亮的工兵铲敲敲碗沿,火光在他脸上跳,映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记住了,咱是牧羊人。”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股糙劲,“牧羊人就得跟羊似的,能啃最硬的草,能忍最烈的冻,还得护着身后的羊群——咱身后的羊群,是这国境线上的千家万户。”

那时我们总笑他比喻老土,却会在碰碗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液辣得喉咙发疼,心里却烧得滚烫。邓班牺牲那年,也是在柳河垭口,他引爆了最后一颗手雷,与毒贩的船同归于尽,我们在礁石上找到他那顶被炸得只剩帽檐的军帽,上面还别着我们组的徽章——一只低头护着羊群的羊,羊角磨得发亮。

砖窑里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柴火堆“哗啦”响,像谁在外面喊着我们当年的口号。我看着龙鑫眼里的光,那光里有邓班的影子,有杰哥的笑,有杨文鹏班副变形的腿。左胸的疼还在,却像被这股热烫得软了些,连带着肿得像馒头的手腕,都好像有了点劲。

“牧羊人……”我又念了一遍,这次的声音里带着点颤,却比刚才硬了三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血痂,痂壳裂开的疼,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戴上“牧羊人”徽章时,被徽章边角硌出的那点锐。

辛集兴往我嘴里喂粥时,手腕微微悬着,像怕烫着我。勺子刚碰到嘴唇,一股暖就顺着唇角漫进来——小米熬得糯了,米油浮在表面,滑过舌尖时带着点清甜,混着姜丝的辣,辣得喉咙轻轻发颤。药味就藏在这暖里,是王医生配的消炎草药,苦里带着点艾草的涩,该是他往粥里掺了药汁。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我下巴,凉得像块浸了溪水的玉,却带着点微颤,是怕弄疼我——当年在柳河垭口,他给我喂压缩饼干,也是这样悬着手,饼干渣掉在我脖子里,他慌得用袖子去擦,结果把伤口蹭得更疼,我骂他笨,他红着脸笑,眼里的光比篝火还亮。

“王医生留了消炎药,玻璃瓶的,棕色的那种,说是怕见光。”他收回勺子,声音里带着点讨好的软,“我每天来给你换药,他教了我手法,说不会疼。”他顿了顿,眼尾扫过我肿着的手腕,又补了句,“你的伤恢复得快,当年在柳河垭口,你中了两枪,子弹从右肩穿过去,还能抱着我跑五公里,把追击的毒贩甩得没影。”

我望着他虎口的旧疤,那道疤突然在砖窑的微光里活了过来。是那年夏天,我们在雨林里追毒贩,他为了捡我掉的军牌,被树枝划开个口子,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染红了半块军牌。我用急救包给他缠时,他咬着牙笑,说“这点伤,比你教我打拳时挨的揍轻多了”。现在那疤淡成了浅白,却像条线,一头拴着当年的雨林,一头拴着此刻的砖窑。

视线移到龙鑫身上时,他正用石头压住地图的边角,手电光斜斜照在他脸上,把颧骨的棱角照得像块礁石。他眼里的光,和当年篝火旁的光一模一样——那时我们刚端掉个毒窝,围着篝火烤土豆,火星子溅在他军大衣上,他用树枝扒开土豆皮,热气腾得他眯起眼,说“明天端了下一个,咱喝羊汤”。那时他的胡茬上还沾着土豆皮,眼里的光混着烟火气,亮得能照见暗礁区的路。

杨杰站在龙鑫身后,背对着窑口的光,像个剪影。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着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掌心该是沁着汗——像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那样。那天他才十七,握着枪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却死死扣着扳机,在毒贩冲出来时,第一枪就打中了轮胎。事后他蹲在地上吐,我拍他后背,他抬起头,眼里全是泪,却攥着枪说“黄导,我没怂”。此刻他的拳头,比当年握枪的手更稳,指节发白的地方,藏着和当年一样的硬。

左胸的疼还在,像块烧红的铁,却奇异地烫出股暖,顺着血管往四肢爬。我突然笑了,笑得胸口发紧,疼得龇牙咧嘴,却停不下来。砖窑里的霉味、药味、米香,混着他们身上的汗味、硝烟味,像团熟悉的雾,把我裹了进去——这味道,和当年哨所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和柳河垭口的风里裹着的味道一模一样,是“牧羊人”的味道,是兄弟的味道。

“笑啥?”辛集兴愣了愣,伸手想碰我的额头,大概以为我烧糊涂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龙鑫的皱纹里藏着岁月,杨杰的拳头里攥着成长,辛集兴的旧疤里裹着过往。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就是“牧羊人”的模样——能忍最烈的疼,能扛最重的担子,身后永远有彼此的眼神托着,就像邓班经常说的:“牧羊人护着羊群,也护着身边的羊。”

风从窑顶的破洞钻进来,带着点松针的涩,却吹不散这窑里的热。我舔了舔唇角的粥渍,突然觉得,左胸的疼不是疼,是火,烧得人想站起来,想握紧枪,想再往柳河垭口走一趟——像当年无数次那样,带着兄弟,带着这团火,把藏在暗礁里的东西,连根拔出来。

“给我把枪。”

我把粥碗往辛集兴手里递时,左手的绷带蹭过碗沿,纱布的糙面刮着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手还在抖,是疼的,也是憋着股劲——指尖捏着碗底时,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腕的肿处都在抽痛,可递出去的动作却稳得很,像当年在边境接过任务简报时那样,哪怕手心全是汗,也绝不会让文件晃半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却裹着股没处泄的硬,每个字都砸在砖窑的土地上,带着回音。

“柳河垭口的礁石,我闭着眼睛都能数清。”我盯着龙鑫,左胸的疼还在跳,却像团火,烧得我舌尖发颤,“哪块礁石下藏着漩涡,哪道石缝能躲人,哪片滩涂退潮后会露出毒贩埋的记号……我比记自己的伤疤还清楚。”

当年没清干净的那些根,像毒草似的在暗礁里扎了这么多年。杰哥牺牲的那块礁石,至今该还留着弹孔;邓班最后拉响手雷的地方,海浪拍上去该还带着铁锈味。这些念头像根刺,扎得我喉结滚了滚:“这次,不光要拔了苗,连带着土底下的根,也得刨出来烧干净。”

龙鑫没说话,只是往背包里探手。帆布背包被他翻得“哗啦”响,里面的地图边角、急救包的锡箔纸、备用弹匣的金属壳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他的手抽出来时,握着把枪——微型手枪,枪身磨得发亮,烤蓝早就褪成了浅灰,露出底下的钢色,像块被盘了多年的老玉。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龙鑫自己当年在边境用的那把,扳机护圈上有道月牙形的豁口,是某次格斗时被毒贩的砍刀劈的;握把处缠着层旧胶带,胶带的胶早就硬了,边缘卷着,露出底下的塑料——就在那卷边的胶带下,有个他自己刻的小记号,是个歪歪扭扭的羊头,羊角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却还是能看出当年刻时的用力,刻痕深得能卡进指甲。

“就等你这句话。”

他递枪过来时,枪身的凉意顺着我的指尖往上爬,撞在胸口的暖意上,激得我打了个轻颤。他的拇指在那羊头记号上蹭了蹭,像在摸块宝贝:“这枪跟着我缴过三回毒,崩过两个毒贩头头。”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现在,该让它再立回功了。”

我握住枪的瞬间,指腹摸到扳机的光滑——那是常年扣动磨出的亮,比枪身更暖些。砖窑顶漏下的微光落在枪身上,把羊头记号照得隐约可见,像个沉默的承诺。

辛集兴手里的粥还在冒热气,米香混着枪身的铁味,在空气里缠成一股劲。我把枪往腰后一别,动作虽慢,却带着股熟稔,像多年没碰过的老伙计,一上手就知道该往哪放。

左胸的疼还在,却不再是钝痛,是带着劲的暖,像当年每次任务前,邓班拍在我背上的那掌。

手电的光束在地图上轻轻晃动,把柳河垭口的暗礁照得愈发清晰。那些用墨点标注的礁石,大的如磨盘,小的似拳头,密密麻麻挤在蓝色的水域里,尖棱棱的轮廓像被掰碎的牙,错落地嵌在纸面,每一颗都透着狰狞——仿佛能听见它们在急流里相撞的“哐当”声,能看见船帮擦过石棱时溅起的火星。

砖窑外的风还在刮,比刚才更烈了些,卷着松针往柴火堆里钻,“呜呜”的声响像远处的哨音。松针的涩味顺着窑口的缝溜进来,混着砖缝里的霉,却刚到半路就被窑里的热烘烘的气浪撞了回去。那热不是炭火的燥,是从人心里冒出来的——龙鑫掌心的汗、杨杰攥紧枪时臂上的热、辛集兴往粥里掺药时指尖的温,还有我胸口那团烧得越来越旺的火。这热里裹着“牧羊人”的影子:邓班在篝火旁敲碗的糙响,杰哥中弹时往我怀里塞军牌的劲,杨文鹏班副笑着说“腿断了还有手”的硬气。它藏在每个人的伤疤里,藏在磨亮的枪托上,藏在那句没说出口的“我跟你去”里,只要还有口气,就烧得旺旺的,能把这砖窑的潮、暗礁的冷,全烤成暖。

辛集兴不知何时又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个温热的窝头。粗面的糙感蹭着掌心,带着刚出锅的烫,麦香混着点酵母的酸,是街角那家老面坊的味道——他定是绕路去买的,砖窑离镇上有二里地,这窝头还热着,想来是一路揣在怀里焐的。我咬了一口,面渣掉在干草上,混着刚才的粥渍,竟吃出点甜来。

突然就觉得,这砖窑里的霉味、草药的苦、小米的香、麦面的糙,混在一块儿,竟比当年部队食堂的味道还让人踏实。那时的食堂总飘着大铁锅炒白菜的味,蒸汽裹着馒头的甜,却总带着点临战前的慌;此刻的味里有疼,有险,却有双捧着窝头的手,有双递枪的手,有双攥着地图的手,像当年在哨所里,我们围着一张床板,分吃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时那样,踏实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龙鑫不知何时已经把地图折好,手电光灭了,砖窑里又落回昏沉。他蹲在我面前,膝盖抵着我的膝盖,掌心的糙蹭过我缠着绷带的手腕,像在确认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哑得像被风砂磨过,却每个字都钉得死死的:

“老黄,记着。”

他顿了顿,喉结滚得很用力,砖窑外的风声刚好歇了,让这句带着颤的话在窑里荡了荡:

“活着回来。”

没有多余的词,没有豪言,就像当年每次分别时那样。他眼里的光在昏暗中亮着,像柳河垭口最暗的夜里,我们彼此照路的那点星火。我咬着嘴里的窝头,麦香混着泪意,在舌尖上漫开。左胸的疼还在跳,却像被这句话焐得软了些,软成了股劲,从心口往四肢爬——

一定活着回来。带着这帮人,带着这股热,把那些牙似的礁石,连根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