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躺着个蜷缩的身影。是牧羊人突击组的队员,迷彩服的肩章被踩得稀烂,“突击”两个字的黄漆混着黑油,成了团模糊的褐。他的脖子以个诡异的角度歪着,喉结处陷下去个深窝,是被生生拧断的,嘴角还挂着半凝固的血沫,沾着点草屑——是从橡胶林带的,此刻被风吹得微微颤。领口里露出半截红绳,绳头拴着块黄铜平安锁,锁面被踩得凹陷变形,原本刻着的“平安”二字早成了团模糊的痕,锁孔里卡着点暗红的肉渣,是被拧脖子时从他喉咙里带出来的,混着铁锈味,在空气里凝成股发腻的腥。
男人的胸肌突然起伏了下,不是呼吸的缓,是蓄力的沉。右臂的红蛇纹身随着肌肉的绷紧,蛇鳞的纹路更清晰了,像条即将扑咬的活蛇,信子正对着不远处的吉克阿依。他的眼神没聚焦在她的枪上,而是落在她战术背心里露出的半截红绳上——那是她母亲给的平安绳,此刻被汗水浸得发涨,在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像根等着被扯断的弦。
油桶堆的震颤还没停,最底下的桶被撞出个洞,黑油顺着洞眼往外渗,在男人的脚边积成小水洼,映出他扭曲的脸。而他脚边那截被踩烂的平安锁,锁孔里的肉渣正随着油洼的晃动微微颤,像在无声地哭。
吉克阿依的身影动起来时,像道被风拽着的红影。不是轻盈的飘,是带着淬过火的锐,战术靴的钢头还沾着红土坡的砂,鞋跟在地面的油洼上碾出半道浅痕,人已经扑到了男人面前。她没等对方沉腰摆架,左腿就像条绷紧的钢鞭,从斜下方猛地弹起——膝盖窝的护具撞在男人膝弯的瞬间,先听见“咯吱”的闷响,是他腿筋被扯紧的涩,随即“咔嚓”一声脆响炸开,像块冻透的骨头被生生掰裂,那是半月板撕裂的锐,透过瞄准镜都能看见他膝盖突然往内侧歪了半寸,肌肉的抽搐把纹身的红蛇扯得变了形。
男人像头被激怒的蛮牛。疼没让他退,反而激起了狠劲,右臂的红蛇纹身随着转身的动作绷得发亮,肘部带着撕裂空气的沉劲反顶过来。那不是随意的撞,是泰拳里的“肘击杀”,带着能碎砖的力道,擦过吉克阿依鼻尖时,劲风刮得她睫毛发颤。她侧身躲开的瞬间,男人的肘尖还是扫到了她的战术背心,帆布被划开道斜口的“刺啦”声里,露出里面泛黄的止血棉——那上面早渗着点暗红的血,是昨夜在红土坡被弹片擦的,此刻被动作扯得裂开,新的血珠顺着马甲的织带往下淌,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在布料的纹路里拐着弯爬,在地面的油洼上滴出串歪歪扭扭的痕,像条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血蛇,尾尖还沾着半片被撕碎的迷彩布。
她的矮身快得像颗被按进土里的石子。不是蜷着躲,是借着俯身的劲,左肩像块烧红的铁,狠狠撞在男人的腰腹——那里是他发力的空当,肌肉没绷实,被这一顶猛地凹下去半寸。吉克阿依的动作带着巧劲,不是硬抗,是顺着他前冲的惯性往回掀,就像用杠杆撬动巨石。男人三百斤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像座被掏空根基的土坡,在空中晃出个歪斜的弧,赤着的脚离了地,带起的黑油珠在光里划出细亮的线。
“咚——”
他砸在油桶上的闷响,像颗炮弹落进了泥塘。墨绿色的油桶被撞得整个往后仰,桶身的锈皮“簌簌”往下掉,铁盖被震得脱了扣,“哐当”飞出去半丈远,砸在铁架的铁链上,溅起的火星落在黑油里,“滋啦”烧出团蓝幽幽的小火苗。桶里的黑油顺着裂缝往外涌,不是流,是泼,劈头盖脸淋了男人一身,把他的红蛇纹身糊成了暗褐,蛇眼的油痣泡在油里,像两颗浸了毒的珠。
而吉克阿依的军刺已经出鞘。不是直挺挺的刺,是手腕翻折的反握,刃面的寒光贴着男人的颈动脉擦过——那血管在油光里突突跳,像条没被抓住的活物。军刺的血槽里还卡着点红土渣,是昨夜在红土坡捅毒贩时沾的,此刻随着她的动作,刀尖在男人咽喉的皮肤上游走,留下道细如发丝的白痕,再进半分,就能挑断他的气管。
男人的喉结突然疯狂滚动,像吞了颗烧红的铁球。他被黑油呛得“嗬嗬”喘气,左手胡乱往她脸上抓,指甲缝里的黑油刮过她的眉骨,留下道浅红的痕。但吉克阿依的手没抖,军刺的尖已经陷进他颈侧的皮肉半寸,血珠顺着血槽往上涌,在刃尖积成小血珠,被她反手一拧,那血珠就顺着刀柄往下淌,在她虎口的老茧里积成黏糊糊的团,像颗没化的红土粒。
“香客,左前方有漏网的!”邓班的吼声裹着机枪的轰鸣撞过来,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冰水里,尾音在厂房的铁皮穹顶下弹了弹,震得铁架上的铁链“哗啦”乱响。我旋动瞄准镜旋钮的瞬间,十字准星里突然闯进个瘦高个——他像根被风扯斜的竹竿,从铁架后绕出来时,脊梁骨弯成道诡异的弧,迷彩裤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爬满的静脉曲张,像捆缠在一起的紫绳,每走一步,青筋就往皮肤外鼓半分。
他手里的缅刀泛着淬过血的幽光。不是直挺挺的刃,是弯成残月的弧,刀身的血槽里卡着半干的肉丝,混着暗褐的血痂,被他甩动的动作带得“嗖”地飞出去,细如发丝的肉末溅在炸药包的黄色引线上,引线被这力道震得微微颤,缠着的透明胶带边缘卷得更厉害,露出底下半根被血浸硬的线芯。刀柄缠着发黑的布条,布纹里嵌着点白垢——是指甲缝里的泥,被他握刀的指节碾得发黏,每动一下,布条就往掌心的老茧里陷半分,像在攥块烧红的铁。
香客的反应快得像道贴着地面的闪电。他没回头,甚至没抬眼,右手的军刺像从臂骨里长出来似的,反手就往斜上方撩——那动作带着股拧劲,不是硬格,是借着对方挥刀的力道往回带。缅刀的弧刃与军刺的棱边撞在一起的瞬间,发出“铮”的脆响,不是金属相击的轻,是带着崩火星的沉,刀身震得瘦高个手腕猛地一抖,缅刀的尖往旁边偏了寸许,擦着香客的耳尖飞过去,刀刃的寒气刮得他鬓角的汗珠子瞬间凝成小冰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香客的身子已经像块浸透了的海绵,死死贴了上去。不是扑过去的重,是借着军刺格挡的反作用力,肩窝精准地撞在瘦高个的肋下——那里是肋骨最脆的地方,我听见“咔嚓”一声闷响,像干柴被生生撅断,不是单一的裂,是连着断了两根,瘦高个的胸腔突然往里凹了块,喉结在脖子里疯狂滚动,却没发出半点声,只有嘴角往一边歪,露出半颗黑黄的牙。
缅刀脱手的“哐当”声里,刀身在空中转了三圈。第一圈时,血槽里的血珠被甩得飞出来,溅在铁架的锈皮上;第二圈时,刀柄的布条松了半截,缠着的泥垢撒在女孩们脚边;第三圈落下来,“当”地扎进离铁架不到半尺的红土里,刀身还在微微颤,弯月形的刃面刚好映出两个女孩的脸——左边的羊角辫女孩正死死咬着唇,右边闭着眼的女孩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蝶,刃面的反光扫过她们的脸,把惊恐的神色拓得愈发清晰。
可那瘦高个像被抽去了痛觉神经。断了的肋骨没让他倒下,反而激起了疯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像头被戳穿的野兽,张开嘴就往香客的脖子咬——我看见他的牙床上沾着黑垢,牙缝里卡着点暗红的渣,是半嚼烂的肉丝,混着点草屑,该是刚才躲在铁架后啃食什么活物留下的。牙尖离香客的颈动脉只有寸许时,香客猛地偏头,那口狠狠咬在他的战术背心上,帆布被牙齿撕出“嗤啦”的响,纤维像被扯断的筋,露出里面凯夫拉衬层的网格,网格上还沾着去年缉毒时的血渍,此刻被这力道碾得发暗。
“噗嗤——”
香客的军刺没给对方第二口的机会。不是直挺挺地捅,是手腕翻转半圈,让刃尖带着旋劲往里钻,军刺的三棱血槽刚没入半寸,就被瘦高个紧绷的腹肌裹住,他闷哼一声的瞬间,香客猛地抽刀——血不是涌出来的,是顺着血槽往外喷,带着股腥甜的热,溅在地上的油洼里,“滋啦”炸出细小的血泡,泡里还裹着点黄白的脂肪粒。
瘦高个的瞳孔突然散了。不是慢慢变浑,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戳破的纸,黑眼珠里的光瞬间褪成死灰,嘴角的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淌,里面混着半颗松动的臼齿,齿根还挂着点肉丝,“啪嗒”掉在香客的战术靴上。他的手还在乱抓,指甲抠进香客的护肘塑料壳,把壳划出三道白痕,可腿已经软得像摊泥,身子顺着香客的肩往地上滑,撞在铁架的铁链上时,发出“咚”的闷响,铁链被这力道拽得往起弹,缠在他脖子上,像条自己勒紧的蛇。
缅刀还在地上颤,刀身的弯弧里映着两个女孩的脸——左边的羊角辫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孔缩成颗黑豆,死死盯着地上的血;右边的女孩睫毛上挂着泪珠,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在下巴尖悬成颗小珠,却没掉,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冻住了。而香客军刺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在三棱槽里打着转,每滴落在地上,就溅起朵细小的血花,把红土坡带来的砂粒染得愈发暗红。
“阿江,拆弹钳!”邓班的吼声里裹着铁屑的腥气,人已经像颗出膛的子弹扑到铁架前。他的战术手套早被血泡透了,不是均匀的红,是指尖发黑、掌心发褐的斑驳——血痂和新渗的血混在一块儿,把防滑纹填得满满当当,握拆弹钳的指节却稳得像嵌在红土里的铁桩。拆弹钳的钳口磨出了细密的齿,沾着点暗红的渣,是昨夜在红土坡拆诡雷时蹭的血,此刻正悬在炸药包的引线上方半寸,每动一下,钳柄的塑料壳就往虎口的燎痕里嵌半分,把结痂的皮压出细缝。
阿江的爆破包敞着口躺在脚边。拉链的金属齿锈得发乌,有两颗已经掉了,露出里面卷成筒的导线识别器——屏幕发着幽幽的绿光,像块浸在水里的磷火,光刚好映着他年轻的脸。十九岁的下颌线还没长开,右眉角那块婴儿肥泛着粉,是被绿光照的,可嘴唇抿得比谁都紧,唇线绷成道笔直的痕,像用刀刻的。他的手指悬在炸药包上,没敢碰,指甲盖的月牙痕里卡着点红土渣——是从红土坡带的,混着昨夜的露水,在指腹凝成黏糊糊的团,每颤一下,土渣就往炸药包的帆布上掉半粒。
镊子终于夹起那根黄色导线。线芯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外面裹着的绝缘层发脆,是被汗泡的,镊子的尖刚触到线皮,阿江的手腕就猛地顿了顿——不是怕,是识别器屏幕突然跳了下,原本平缓的波纹陡地竖起来,像道突然炸起的蛇信子,紧接着“嘀——嘀——”的警报声炸响,不是单调的尖,是带着颤的锐,像红土坡的响尾蛇在耳边吐信,震得他耳鼓发麻。
“是诱饵线!”阿江的声音突然发紧,尾音打着抖,却没破音,“真正的引爆器在……在左边女孩的鞋跟里!”他的镊子往斜下方偏,绿光里,左边羊角辫女孩的帆布鞋鞋跟果然鼓着块不规则的硬——帆布被顶得发僵,针脚裂开的地方露出半圈金属边,不是鞋钉的圆,是棱角分明的方,像颗被硬生生塞进鞋里的纽扣电池,每动一下,就撞得鞋帮“咯吱”轻响,震得炸药包的引线跟着颤。
就在阿江的镊子要触到鞋跟的瞬间,头顶突然落下片碎瓦。不是被风吹的,是厂房顶部的锈铁皮被流弹震松了,瓦块边缘带着锋利的碴,砸在他手背上时发出“啪”的闷响——不是疼的锐,是麻的沉,镊子“当啷”一声脱手,在红土和油洼混着的地面上滚了半圈,掉进铁架的缝隙里,夹着的半寸导线被甩出来,飘在两个女孩脚边,像条断了头的小蛇。
“别动!”邓班的手像铁钳似的按住阿江的肩。他的拇指刚触到阿江的战术背,就听见“咻——”的尖啸擦着头皮飞过——是颗7.62毫米子弹,从厂房破洞钻进来的,打在铁架的横梁上,溅出串火星,锈渣“簌簌”落在阿江的钢盔上。阿江的后颈瞬间沁出层冷汗,不是吓的,是子弹的热风燎的,他看见邓班的护目镜上突然多了道划痕,是被飞溅的铁屑划的,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死死盯着鞋跟的金属边。
铁架的锈皮还在往下掉,有的落在炸药包上,有的钻进女孩们的铁链缝里。左边的羊角辫女孩突然往回缩了缩脚,鞋跟的硬物撞得更响,阿江看见那金属边的缝隙里渗着点黑——是炸药的硝石,混着红土坡的砂,在绿光里泛着冷光。而邓班的拆弹钳已经换了方向,钳口对准鞋跟的裂缝,血从他手套的指缝里渗出来,滴在女孩的脚踝上,像颗没化的红土粒,把“拆弹”两个字浸得发沉。
“傣鬼,锁死横梁左翼!”我的指节扣在扳机护圈上,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瞄准镜的十字准星像枚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横梁第三道锈缝里——那里突然冒出来个戴红头巾的脑袋,不是慢慢探的,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拽出来的,红头巾的角挂在锈铁的尖上,被扯得往下坠,露出底下张被油汗泡得发亮的脸。
那是红蛇的爆破手。左眼的眉骨有道斜疤,是被火药燎的,疤里还嵌着点黑灰,此刻正举着RpG的发射筒,筒身缠着三道红布条,布面的血渍发暗,发亮的地方是反复摩挲的油光,布角绣的红蛇图案被汗水泡得发胀,蛇眼的位置点着两颗黑痣,油亮得像刚淬过毒的珠,正死死盯着铁架上的两个女孩。发射筒的尾焰孔还留着点黑垢,是上次试射时熏的,筒口微微下沉,准星已经套住了铁架的立柱,距离女孩们的炸药包只有五尺,每近一寸,筒身就刮得横梁锈皮“簌簌”往下掉,锈渣混着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在瞄准镜里飞成细小的弧。
我的呼吸压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护目镜的镜片沾着半片红土坡的草叶,叶尖的锯齿刮着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没敢抬手擦——指节已经压在扳机上,虎口的老茧往枪身的防滑纹里嵌,汗水从燎痕的裂缝里渗出来,混着红土砂粒凝成黏糊糊的团,把“击发”两个字糊得发沉。瞄准镜里,红蛇的喉结正疯狂滚动,他在咽唾沫,喉结动的瞬间,红头巾的角从锈铁上挣了下来,带着股狠劲往起飘,露出他攥着扳机的手——那手的食指缺了半节,断口处的硬茧泛着白,指甲缝里卡着点暗红的渣,是血混着黑油,正往RpG的扳机护圈里渗。
“砰!”
枪响的瞬间,枪管的后坐力撞得我肩窝发麻。不是清脆的爆,是带着沉劲的闷,子弹撕开空气的“咻”声里,我看见红蛇的脑袋突然往后仰——不是被推的,是弹头从他左耳穿进、右耳穿出的瞬间,整个头颅像颗被踩烂的熟石榴,“噗”地炸开。红的血、白的脑浆、灰的碎骨混在一块儿,呈扇形泼在横梁上,血珠溅在红蛇的红头巾上,把原本发暗的布染得发亮,像刚泼上去的新鲜血;脑浆挂在锈铁的裂缝里,顺着横梁的沟壑往下淌,混着铁锈的渣,在立柱上积成滩黏糊糊的白,像没干的油彩;最碎的骨渣弹得最远,有的嵌进RpG的发射筒里,有的落在杨文鹏的攀爬绳上,被风一吹,微微发颤。
横梁突然剧烈晃动。不是被弹头撞的,是红蛇的尸体往下坠的沉劲,RpG的发射筒脱手砸在横梁上,发出“哐当”的闷响,筒身的红布条松了半截,缠着的血珠往下滴,砸在悬着的女人身上——她的身体本就只靠半根麻绳吊着,此刻被这力道猛地拽了下,麻绳的纤维发出“噼啪”的断裂声,像根被血泡成深褐的棉线,突然绷断了。
“抓!”杨文鹏的吼声卡在喉咙里。他的攀爬绳还缠着横梁,身体在空中荡出的弧线刚到最高点,伸手去抓的瞬间,女人已经像片被狂风扯断的叶,往地面坠——不是笔直的落,是在空中晃出个歪斜的弧,迷彩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后腰那道被弹片划的疤,血珠顺着疤的纹路往下淌,在她的战术裤上积成小血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吉克阿依像道贴着地面的红影扑了过来。她刚拧断泰拳高手的脖子,军刺还在滴血,血珠顺着刃面往下淌,在她的虎口积成小血珠,而那泰拳高手的手指还在抽搐,死死攥着她的战术裤腿,像条临死前还在咬人的蛇。她没管身后的拉扯,整个身子往前扑,左肩先着地,借着翻滚的劲,右臂像条钢鞭猛地伸出去,刚好托住女人的腰——那力道带着缓冲,不是硬接的,女人的身体在她臂弯里晃了晃,却没脱手,而吉克阿依的后背突然“噗”地绽开朵血花。
是流弹。从厂房破洞钻进来的7.62毫米子弹,擦过横梁的锈铁,带着股撕裂空气的狠,钻进了她的战术背心。血不是渗出来的,是涌出来的,像股被戳破的红泉,顺着马甲的织带往下淌,染红了女人散乱的头发,也染红了她自己握军刺的手。那手还在微微颤,却没松,把女人往远离铁架的方向推了半寸,军刺的尖在地上划出道浅痕,像条没长全的血蛇。
杨文鹏的攀爬绳终于绷直。他像只被拽紧的风筝,在空中荡出的弧线刚好落在吉克阿依身边,左手抓住女人的胳膊,右手的破门斧反手劈向泰拳高手的手指——斧刃切开皮肉的“嗤啦”声里,那只抽搐的手终于松开,吉克阿依的战术裤腿上留下道深褐的血痕,像条刚蜕的蛇皮。而横梁上的血还在往下滴,有的落在铁架的铁链上,有的溅在炸药包的引线上,把黄色的药芯染得发暗,像红土坡那些没来得及开花就烂在泥里的褐花。
我的瞄准镜缓缓下移。吉克阿依正咬着牙往起撑,后背的血浸透了迷彩服,在地上积成小血洼,她怀里的女人突然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声音却被远处的机枪声吞了。而横梁的锈缝里,红蛇的红头巾还挂在那里,被风掀起全角,露出底下绣了半朵的石榴花,针脚歪歪扭扭,被血泡得发僵,像只扑棱翅膀的蝶,正看着她们把生的希望,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拆弹钳的齿终于咬住了鞋跟里的金属块。不是利落的夹,是邓班的断指顶着钳柄,一点一点往缝隙里嵌的沉——那截断指的截面泛着硬茧的白,是常年握枪磨的,指甲缝里卡着的红土渣被力道碾得发黏,混着虎口燎痕渗出的血,在钳柄上积成道暗褐的痕。钳口的齿刚咬实引爆器的边缘,他的手腕突然顿了顿,不是怕,是金属块里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内部的弹簧在动,惊得铁架的锈皮“簌簌”往下掉,落在女孩冻得发红的脚背上。
“稳……稳住……”阿江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他的识别器屏幕还亮着,绿光映着邓班握钳的手,那手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连带着战术手套的布都往肉里陷,像无数细小的铁丝在勒。突然,屏幕上的红光“唰”地褪成了绿,原本疯狂跳动的波形塌下来,像条泄了气的蛇,紧接着“嘀——”的长鸣戛然而止,余音在铁架间荡了荡,撞在女孩们的铁链上,发出细碎的“嗡”。
邓班的断指缓缓松开时,指腹的血珠顺着钳柄往下淌。第一滴落在左边女孩的脚踝上,“啪”地碎成颗小血珠,沾着她鞋帮磨出的绒毛,像粒没化的红土渣。那女孩的睫毛突然剧烈地颤了颤,不是冷的,是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睫毛上的冰粒早被体温烘化了,此刻混着眼泪往下滚,在颧骨处拐了个弯,那里有块浅红的压痕,是被铁链勒的,泪珠顺着痕的纹路往下爬,在下巴尖悬成颗透亮的珠,终于“啪嗒”掉在炸药包的帆布上,晕出个极小的湿痕。
“呜……”
哭声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不是嚎啕的炸,是委屈到极致的抽噎,像被踩住的小兽在哼。她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抽气时的嘶声裹着铁锈味,每吸一下,嘴角就往一边歪,露出半截干裂的唇,唇上的血痂被眼泪泡得发涨,混着唾沫咽下去时,喉结滚动得像吞了颗红土疙瘩。睫毛上没掉的冰粒掉进嘴里,她突然皱了皱眉,不是疼,是那冰混着泪的咸,像她鞋跟上没擦净的血,涩得让鼻尖更酸。
右边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没掉,像沾在草叶上的晨露,眼珠是浅褐的,怯生生地往邓班那边瞟,视线先落在他沾着红土的袖口,又滑到他攥着拆弹钳的手——那手上的血还在滴,落在铁架的锈缝里,把缝里的土染成了暗褐。她的小手突然动了,不是伸,是蜷了蜷,然后猛地抓住邓班战术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连带着指缝里的黑灰都往布上蹭。
那衣角上沾着层薄泥,是红土坡的砂,混着点暗红的血,被她的小手攥得发皱。布料的经纬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勾着她的指甲,她却没松,反而抓得更紧,指腹往布纹里陷,像要把这带着硝烟味的布,嵌进自己的掌纹里。睫毛颤了颤,她终于敢抬眼望邓班,眼里的怯生生里,慢慢洇出点依赖,像迷路的小鹿撞见了能挡风的树。
邓班松开拆弹钳的瞬间,指节突然微微发颤。不是累的,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虎口的燎痕裂得更开,血珠滴在铁架的铁链上,“啪”地碎成朵小红花。阿江的识别器“啪”地合上,绿光灭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背早被汗浸透了,战术背心的织带往肉里嵌,像刚从红土坡的泥里爬出来。远处的枪声不知何时稀了,只剩风卷着硝烟往这边灌,把铁架的锈味、女孩的泪味、还有邓班指缝里的血味,揉成了团涩涩的暖。
左边的女孩还在抽噎,却慢慢抬起手,学着右边女孩的样子,轻轻拽住了邓班的另一只衣角。两只小手,一只沾着黑灰,一只带着血痕,都在那片沾着红土的布上,攥出了浅浅的皱。而鞋跟里的引爆器被拆弹钳夹了出来,金属壳上还挂着半缕帆布纤维,像根没扯断的线,在风里轻轻晃,终于不再是悬在头顶的雷了。
厂房外的机枪声还在低吼,不是狂怒的爆鸣,是带着余劲的沉,像头累极了的猛兽在喘。李凯的枪管已经烧得发红,不是透亮的炽,是透着暗红的烫,散热孔里窜出的青烟不再是笔直的线,是被后坐力震得打旋的雾,混着红土坡的砂粒,在枪口凝成小团灰云。每颗子弹壳从抛壳窗跳出来时,都带着股金属焦味,“叮当当”砸在红土里,有的弹壳还在微微颤动,底火的印痕里嵌着点黑垢,是被他踩碾时蹭的泥。他的战术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护膝钢板,钢板边缘嵌着半片橡胶叶,叶尖的锯齿早被汗水泡软了,随着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往红土里陷半分,把“压制”两个字烙得发烫。
红土坡的风突然紧了,卷着硝烟往厂房里灌。那风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带着股拧劲,裹着橡胶叶的腥、机枪油的腻,还有红土特有的涩,像只无形的手,往每个人的衣领里钻。风掠过李凯发红的枪管时,带起串细碎的火星,火星落在红土里,“嗤”地灭了,却把空气烘得发暖——那暖不是阳光的温,是硝烟和血混在一起的热,贴着皮肤爬时,像无数细小的针在扎,把“胜利”两个字烫得发沉,每个笔画都浸着红土的腥。
我的瞄准镜缓缓转向红土坡。远处的山坳里,几截白骨正被风吹得滚了半寸,不是整齐的骨,是带着咬痕的碎——那是孩童的指骨,细得像没长粗的竹,骨头上的牙印还清晰,被红土埋了半截,露在外面的部分泛着青白,风掀起的砂粒落在骨缝里,把那些没愈合的伤,盖得严严实实。它们仿佛真的在土里翻了个身,不是挣扎,是松了口气似的轻颤,骨尖的指甲没掉,粉白的月牙痕里凝着的黑泥,被风吹得微微剥落,露出底下干净的白,像在等这场迟来的公道,把渗在缝里的暗,全染成正红。
厂房内的红布条被风掀起了全角。不是飘扬的轻,是带着沉重的晃,布面的血渍深浅不一,发暗的地方是陈年的血,发亮的地方是新溅的,边缘被撕扯得发毛,像块被揉烂的旧旗。布条上绣的半朵石榴花早被硝烟熏得发黑,针脚里卡着的红土渣被风抖得簌簌落,落在两个女孩脚边的红土里,和她们鞋跟上没擦净的血混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那布条晃得越来越慢,终于垂了下来,贴在铁架的锈皮上,像条认了输的蛇,把暗红的影子投在地上,被夕阳拉得老长。
“嘘——”傣鬼突然吹了声口哨。不是轻快的调,是带着点涩的短音,他的瞄准镜往厂房外的橡胶林偏了偏,镜筒上的红土渣被这动作抖落,掉进他护目镜的缝隙里。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橡胶林的边缘,一具红蛇尸体的手边,正立着朵半开的野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是山里常见的紫菀,花瓣却被血染成了暗红,不是均匀的红,是边缘深、花心浅,像谁用指尖蘸着血,小心翼翼地涂上去的。花茎被流弹擦断了半根,却没倒,靠着尸体的裤腿支着,风一吹就轻轻摇,花瓣上的血珠顺着纹路往下滚,在红土里洇出朵比指甲盖还小的褐花。
那摇晃的姿态,像极了左边羊角辫女孩胸前别着的那朵纸红花。纸花的边角被血泡得发僵,却被她攥在手里,指腹往花瓣的褶皱里陷,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剪痕,都捂得发暖。夕阳从厂房的破洞漏进来,把野花的红、纸花的红、红土的红,都染成了片晃眼的亮,像无数没说出口的希望,正从弹壳和碎骨堆里,慢慢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