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画廊的展览顺利开幕,《蚀》以其独特的哲学思考和视觉冲击力,吸引了众多目光,甚至那位理查德·沃森在沉默几天后,发表了一篇评论,虽然依旧保留着审慎的态度,但字里行间已然承认了作品的力量与普世性,并特别提到了“一位年轻科学家富有启发的解读”。
许念在国际艺术圈的声音,更加坚实。
然而,就在许念的光芒在艺术领域稳定绽放时,江澈在It的项目,却遇到了一个远比技术瓶颈更棘手的难题——伦理困境。
他的“情感场感知”模型在新引入的“不确定性”和“涌现”思维后,取得了显着进展,甚至能够以较高的概率模拟出特定情境下人类可能出现的、复杂甚至矛盾的混合情感。这原本是巨大的突破。
但问题随之而来。在一次次模型优化和数据训练中,江澈团队偶然发现,模型在模拟某些涉及种族、性别、文化背景的特定情境时,会隐隐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偏见倾向”。这种倾向并非他们有意植入,而是模型从海量的、本身就可能隐含各种社会偏见的历史数据中,“自主学习”并“放大”的结果。
就像一面镜子,原本是为了更清晰地映照人类情感,却在不经意间,也映照出了人类社会数据中根深蒂固的、连人类自身都未必能清晰认知的“阴影”。
实验室内部对此产生了激烈争论。一部分成员认为,这只是模型“客观”反映现实数据,无需过度解读;另一部分则深感不安,认为一个旨在“理解”甚至可能未来会“介入”人类情感的AI,如果带着未被察觉的偏见,其潜在风险是灾难性的。
江澈站在了争论的中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模型的潜力和…危险性。那个哲学研讨会上关于“技术傲慢”和“异化”的质疑,如同警钟,在此刻重重敲响。
他试图带领团队寻找一种方法,为模型加入“偏见检测与校正”机制。但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伦理和技术泥潭:谁来定义“偏见”?校正的标准是什么?过度校正是否会抹杀模型的复杂性和真实性,使其变成一个“政治正确”却失去灵魂的空壳?
连续几天,他泡在实验室里,与团队成员反复讨论、建模、测试,却一次次陷入更深的困惑。技术上的难题他从不畏惧,但这种涉及价值判断、没有标准答案的伦理迷宫,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沉重。
他回到家时,常常已是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凝重。即使坐在许念身边,他的眼神也常常是放空的,焦点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复杂的节奏,仿佛大脑仍在高速运行着那些无解的算式。
许念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这不是之前哲学思辨时的迷茫,那更像是一种求知路上的困惑。而此刻,他周身笼罩的是一种…近乎责任的重量。
她没有追问,只是将晚餐做得更清淡可口,在他书房熬夜时,默默送上一杯安神的草本茶。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抱着她入睡时,手臂收得比平时更紧,仿佛在汲取某种确定的力量。
这天晚上,江澈又一次在书房待到凌晨。许念醒来发现身边空着,便起身去找他。
书房门虚掩着,她看到江澈没有坐在电脑前,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波士顿沉静的夜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她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江澈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转过身,想回到电脑前,却意外地看到了门外的她。
他愣了一下,眼底的沉重未来得及完全掩饰。
“吵醒你了?”他走过来,声音有些沙哑。
许念摇摇头,走进书房,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窗边的懒人沙发旁,两人一起挤进那个柔软的空间里。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些紊乱的心跳,轻声问:“遇到难题了?”
江澈沉默了一下,将下巴抵在她发顶,然后,用一种尽量简洁、剥离开复杂技术术语的方式,向她描述了那个关于“算法偏见”的伦理困境。
他没有期待她能给出解决方案,他只是…需要倾诉。需要将那份沉重的压力,分担出去一点点。
许念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她抬起头,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和困惑的眉眼,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