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立刻答。烛火晃了一下,把她半边脸映得暗了些。
“我怕的不是你错。”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是你太快。走得快的人,容易看不见脚下的坑。你父亲年轻时也急,有一年查亏空,一口气参了七个官,结果反被人拿住一处文书漏洞,险些被夺差事。”
胤禛听得认真。
“你现在手里有数,有理,也有我在后头帮你拦着些风浪。”清悦看着他,“可将来不会有我在。所以我不怕你慢,就怕你急着证明自己,反而把根基搭歪了。”
胤禛起身,整了整衣襟,对着清悦深深一礼。
“儿子记住了。”他说,“不抢风头,先扎根基。”
清悦没让他多礼,只轻轻抬手,示意他坐下。
她把那本名簿重新推回他面前,翻开第一页,指着第一个名字旁的批注:“父任户部员外郎,持正不阿。”
“这个人,你可以先试着交一道题。”她说,“不必谈政事,就问他去年山东旱灾时,户部拨粮是怎么走的流程。他若肯细说,说明能聊实在事;他若绕开不说,你也知道界限在哪。”
胤禛点头,掏出随身小册子,记下这句话。
清悦看着他写字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孩子真的不一样了。从前是他等着她给答案,现在是他自己在想该怎么走下一步。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而拿起手边一份物料单,开始核对明日祭器清洗的人手安排。
胤禛写完笔记,也没急着走,而是把名簿收好,又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屯田策草稿,放在清悦案边。
“这是我昨夜重写的,请额娘过目。”
清悦扫了一眼,没接,只说了句:“先放着,明早我看完给你批。”
胤禛应了,坐在原位没动。
书房里恢复安静,只有笔尖划纸和炭火轻爆的声音。
过了片刻,清悦抬头看他:“还有事?”
胤禛犹豫了一下:“我想再理一遍松江府那边的申领记录。之前只看了漕粮,或许药材、布匹也有异常。”
清悦看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去取吧。”她说,“柜第三格,标‘东库四月’的那个匣子。”
胤禛起身去拿,脚步很稳。
清悦继续低头批单,笔下一字一句都写得清楚。她知道,这孩子已经开始自己找路了。
她不需要再替他走每一步,只需要在他迈步前,把门槛的高度告诉他。
胤禛抱着匣子回来,轻轻放在桌上,打开时带起一丝灰尘,在烛光里浮着。
清悦没抬头,只说了一句:“查的时候,别光看数字。看谁在夜里领,谁让贴身宫女代签,谁的条子总盖副印不盖正印。”
胤禛应了声是,俯身翻页。
清悦写下最后一行批语,搁下笔,吹了吹墨迹。
她看着儿子低着头一页页对照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也比任何时候都稳。
胤禛翻到第三页,停下,指着一行小字:“额娘,这个‘丙七库’的签收人……名字像老陈头,但笔迹不太一样。”
清悦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