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夹进《通联册》的声响很轻,几乎听不见。清悦合上册子,指尖在封皮上停了一瞬,随即转向案上新堆的物料单。安蓉立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尹答应今早醒了,第一句话就问是谁走漏了话;李格格摔了茶盏,骂她宫里有个‘吃里扒外的货’;张常在烧了一叠纸,灰渣被风卷到井台边,老陈头捡着看了两眼。”
清悦提笔蘸墨,在一张药材申领单右下角画了个小圈。“记下来,谁先翻脸,谁最急着撇清。”她顿了顿,“文墨呢?”
“刚去了尚仪局调三宫近月往来记录,说一个时辰内能回来。”
“让他别只看名字。查哪天、什么时辰、由哪个宫女递的信,有没有绕过当值太监。”清悦落笔如常,字迹平稳,“人一慌,手脚就乱。她们现在不是合伙,是互相拖着往泥里陷。”
安蓉应了声是,正要退下,胤禛又推门进来,手里还攥着那本松江漕粮记录。他站定在案前,呼吸比方才稳了些,眼神却没离开清悦的脸。
“额娘,皇上已经罚了她们,为何还闹成这样?”
清悦搁下笔,抬眼看他。“你见过几株藤缠在一起?风一吹,谁根浅,谁先断。她们本就不是一条心——一个想往上爬,一个怕失宠,一个只想替家里传个信。如今事败,自然要争着把罪推给旁人。”
胤禛眉头微皱。“可若她们再联手呢?咬定是您设局,逼她们内斗……”
清悦没立刻答。她抽出抽屉里的另一册簿子,翻开一页,推到他面前。上面列着三宫近三个月申领沉水香、安神汤、炭薪的明细,每一笔都标了时间与经手人。
“你看这里,初七那晚尹答应加领安神汤,说是失眠。可同一天,李格格从尚衣局领了三尺云锦,说是做荷包送人。结果这云锦根本没送去惠答应宫里,反倒出现在咸福宫后窗下——是周延的人收走的。”
胤禛目光一凝。
“她们之间早就不信了。真要联手,能连彼此动向都瞒不住?现在互相指责,不过是想让皇上觉得,错的是别人,自己只是被牵连。”清悦收回簿子,“风已经起了,不用咱们推,它自己会往该去的地方吹。”
胤禛沉默片刻,低头重新翻那本松江记录。清悦也没再说话,继续批阅手头的单据。永和宫里一时只剩笔尖划纸的沙沙声。
过了约莫半刻钟,文墨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抄录的往来记录。他将一张纸放在清悦案上:“主子,张常在初九那晚写了封信,交给贴身宫女红霞送去尹答应宫中。可红霞没走正道,绕去了西廊下井房旁的小耳房,等了半炷香才出来。那耳房……是周延常去换衣的地方。”
清悦扫了一眼,点头。“留着这张。其余按日期排好,明日我呈给皇上时附在屯田策后面。”
文墨退下后,安蓉低声问:“要不要趁机请旨,彻查周延?”
“不必。”清悦摇头,“现在动他,反倒显得咱们急了。让他继续收信、传话,等他把更多人的尾巴露出来,再一并收拾。”
她说完,转头看向胤禛:“你那份策论,写的是屯田虚报之弊。可虚报背后,是谁在纵容?是谁得了利?你要学会从账本里看出人来。”
胤禛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册子边缘。“松江那边,若真有人借尹答应家掩护漕粮损耗,那他们图的不只是银子……是朝中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