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那位也未久留,待她离去不久,便借口要去给太后请安,悄然退场。
胤禛一直留意着母亲的位置。自始至终,她都没挪动过座椅,连衣角都未曾皱起。面对帝王嘉奖,她没有喜形于色;被人暗讽,她也未曾抬眼争辩。就像一棵树,风来了,枝叶微晃,根却牢牢扎在土里。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她讲策论时说的话:“做事不怕慢,只怕断。只要流程不断,漏洞迟早能补。”
原来不只是说账目。
这时,康熙忽然问道:“胤禛,你近来功课如何?”
胤禛连忙起身拱手:“回皇阿玛,近日习读《资治通鉴》,先生批阅尚可。”
康熙点点头,又问:“那你母妃教你的实务策论,可曾写过?”
“写过一篇,题为《赋税轻重与民力消长》。”胤禛答道,“儿臣呈上后,皇阿玛曾朱批‘思虑周全’。”
康熙笑了下:“那是她写的判语好,不是你文章写得好。”
胤禛一怔,随即低头:“儿臣受教。”
康熙转向清悦:“你也别一味替他遮掩。该严的时候就得严。他将来要管事,不能只听几句道理就觉得自己懂了。”
清悦欠身:“皇上有训,妾身自当遵从。但胤禛肯下功夫,也该给他几分鼓励。”
“鼓励?”康熙哼了一声,“你们做母亲的,总是心疼孩子。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风顺水的好时候?”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而与身旁大臣谈起户部近况。
清悦退回座位,手指轻轻抚过面前的银碟边缘。碟中果品整齐摆放,一颗葡萄也没动。她没再吃,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席间的谈笑。
胤禛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心中却莫名踏实下来。
他知道,今晚这一局,母亲赢了。但她赢的方式,不是掀桌,也不是反击,而是让所有人看清——什么叫规矩立得住,人就不怕风浪。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末。宴会尚未散,但已有宫人悄悄收拾残席。一名小太监捧着空托盘走过,脚步匆匆,差点撞上柱子。
清悦的目光追了一下那托盘底部——平整无痕,显然不是先前那只。
她收回视线,正欲端茶,忽见康熙身边的大太监赵德全快步走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清悦听完,只微微颔首,未起身,也未慌乱。
赵德全退下后,她依旧坐着,左手轻轻按住抽屉边缘,右手缓缓放下茶盏。
抽屉里,那份《宫务时效考评草案》静静躺着,纸角已被摩挲得有些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