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府城南郑城外，初夏的阳光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城墙上的青砖烤得发烫。
知府方应仁领着汉中府大小官员列队而立，深蓝色官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他不停地用袖口擦拭着圆脸上的汗珠，眯起眼睛望向官道尽头。
远处忽然扬起一阵尘土，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方应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来了！“身旁的通判低声提醒。
只见一支铁甲森森的军队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为首将领身披山纹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正是奉天伯顾长风。他身后的铁甲卫每走一步，身上的铠甲便发出铿锵之声，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远远望去如同一道移动的金属城墙。
方应仁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强自镇定，待顾长风马至跟前，连忙领着众官员深深作揖：“下官汉中知府方应仁，拜见奉天伯！“
顾长风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地方官员，目光如刀。当他开口时，声音冷硬如铁：“方知府不必多礼。“
方应仁这才敢抬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顾长风身旁一个瘦小身影吸引。那人骑在一匹矮小的青骢马上，身穿灰白道袍，头戴混元巾，面容枯瘦如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活脱脱像个市井算命的江湖术士。
“敢问这位是......”方应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顾长风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大胆！宋国师在此，还不赶紧参拜！”
方应仁脑中轰然一响，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国师亲临汉中，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他身后的官员们也呼啦啦跪倒一片，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谁不知道当朝国师宋献策最忌讳别人议论他的相貌？之前有个五品官只因多看了他一眼，第二天就被调任到辽东去了。方应仁此刻心如擂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出乎意料的是，宋献策只是轻轻甩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声音出奇地平和：“不知者无罪，方知府不必自责。“
他眯起三角眼，环顾四周，“汉中之地，我道家的福地洞天甚多，本国师此次前来，不过是巡游一番罢了。“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在方应仁头上。他当然知道汉中境内那些所谓的“道家福地“，诸如青羊宫、重阳观、紫霄洞等，如今十有八九都成了白莲教的据点。若让这位国师亲眼看见......
“下...下官已经备下了酒席，请奉天伯同宋国师赏光！“方应仁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顾长风冷哼一声，算是应允。方应仁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引路。
队伍缓缓进入南郑城门。
城内的景象却让方应仁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街道两旁，不少百姓正跪在地上，朝着某个方向虔诚叩拜。他们面前摆着白莲花灯，口中念念有词，分明是在进行白莲教的仪式！
宋献策的三角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缝：“方知府，这是何故？“
方应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脑中飞速运转：“回国师的话，白莲教...呃...经常施药救助百姓，故而信徒不少。下官念在他们行善积德的份上，也就...也就...“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献策似笑非笑地接话，手中拂尘轻轻拍打掌心：“方知府倒是心善。”
方应仁不敢接话，只能干笑着加快脚步，将众人引至城中最大的“醉仙楼“。
酒楼早已清场，掌柜和小二跪在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雅间内，珍馐美味摆满红木圆桌。方应仁亲自为顾长风和宋献策斟酒，手却抖得厉害，酒水洒出了杯沿。
“方知府很紧张？“宋献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耳语，却让方应仁如坐针毡。
“下官...下官是见国师天威，心中敬畏......“
宋献策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本国师听说，汉中有座青羊宫，是张天师当年讲经之处，不知香火如何？“
方应仁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青羊宫正是白莲教在汉中的总坛所在！
“回...回国师，青羊宫年久失修，香火零落，恐怕...恐怕会污了国师的法眼......“
“无妨。“
宋献策抿了一口酒，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明日还请方知府带路，本国师定要前去参拜。“
方应仁面如土色，正欲再劝，忽听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士兵的呵斥声和百姓的惊呼。
顾长风眉头一皱，起身走到窗前。只见街道上，一群白莲教徒正抬着一顶白色轿子招摇过市，轿帘上绣着血色莲花，四周信徒跪拜高呼“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好大的胆子！“顾长风怒喝一声，转身就要下楼。
“奉天伯且慢。“
宋献策却抬手制止，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方知府不是说，这些不过是施药救人的善信吗？“
方应仁此刻已是汗如雨下，官袍湿透贴在背上，如同千万只蚂蚁在爬。他知道，白莲教的事情已经快要瞒不住了！
他只得尴尬的在一旁陪酒，好在几个身材婀娜的舞娘及时转移了顾长风同宋献策的注意力！
一阵莺歌燕舞之后，方应仁笑道：“下官替两位准备好了下榻的别苑，还请奉天伯同宋国师赏光！”
顾长风说道：“方知府的好意本伯同宋国师心领了，陛下曾为铁甲卫定下过规矩，行军打仗只得住在军营，不得入城饶民！”
宋献策有也笑着说道：“君命难违！本国师就不打扰了，看管那几位小娘子不错，本国师最近的阴阳双修......”
方应仁心领神会：“国师放心，下官这就安排......”
回到城外大营之后，顾长风再也忍不住了：“这汉中之地被白莲教搞得乌烟瘴气，国师为何阻止在下前去缉拿这些妖人！”
宋献策也立刻严肃起来，说道：“元末白莲教泛滥，最早红巾军其实就是白莲教的一支。太祖高皇帝继位后，不断对白莲教余孽进行清缴才使得他们销声匿迹了许久，没想到如今居然在汉中死灰复燃了！”
“贫道身为大明国师，自然要正本清源，替陛下扫除这些妖孽！”
“就现在的情况看，此前锦衣卫的情报并非危言耸听，整个汉中几乎完全被白莲教给渗透了。在街上抛头露面的那些不过是几个小头目，你抓了他们反而打草惊蛇！”
“看着吧，不久他们便会找上门来的！”
夜色深沉，汉中知府衙门后堂，烛火摇曳。
方应仁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推开密室暗门，只见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正静坐其中，正是白莲教护法金刚“血手罗汉“费重。
“费护法，大事不妙！“
方应仁声音发颤：“顾长风和宋献策已起疑心，今日在街上见到我教信徒，宋献策虽未当场发作，但明日他就要去青羊宫！“
费重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慌什么？大长老早已料到他们会来。“
方应仁一愣：“大长老已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