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薄雾刚刚散去，凤翔城下的黄土坡上已立着数千白杆兵。
晨露顺着他们特制的白蜡杆长枪滴落，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独眼将军马祥麟银甲染血，枪尖挑着一件铁甲卫的锁子甲，在护城河前来回驰骋。
他独目中凶光毕露，“顾长风，三个月前你说粮草将尽，现在城里怕是连老鼠都吃绝了吧？“
枪杆一抖，那件铁甲“扑通“落入河中！
“像个爷们儿出来决战，老子同你大战三百回合！“
此时城上的铁甲卫士兵早已将掣电铳瞄准了马祥麟！
副将说道：“这马祥麟如此猖狂，顾指挥使为何不让我等射杀他？”
顾长风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陛下有旨：石柱宣慰使马祥麟以及其母秦良玉对大明忠心耿耿，是土司中的典范，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杀害！”
很快顾长风玄铁面甲掀起，露出同样狰狞的脸庞：“马瞎子！你上月不也吹嘘要踏平凤翔？“
他反手拽出个血肉模糊的俘虏，正是白杆兵的哨探：“老子城里粮仓满着呢，顿顿都有川娃子肉加餐！“
“马祥麟，你敢上来吗？”
对方也毫不示弱：“顾长风，你敢下来吗？”
这场景三个月来几乎日日上演。
白杆兵曾六次架起云梯，却在即将登城时被铁甲卫的特制狼牙拍砸得血肉横飞；铁甲卫的夜袭队也曾缒城而下，却被埋伏在芦苇丛中的白杆兵杀的大败。
最惨烈的是上月初七那场诱敌战。
马祥麟佯装撤围，暗中在三十里外的黑水峪埋下伏兵。谁知顾长风根本不上当，反而派死士偷偷摸到了白杆兵的秘密藏粮之处，一把火烧了半数粮草。
“报——！“
传令兵突然打断骂战，“西安又派援军了，距离凤翔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了！“
马祥麟冷笑：“顾君恩这老狐狸，第几波了？“
扳着手指算道：“两千泾阳兵葬在野狐岭，五千潼关卫溃于渭水，这次送多少颗人头来？“
眼见顾长风就是不出来，马祥麟只得回到大营，顾君恩连续吃了几次亏，还敢发兵来救，肯定是有多倚仗的。
深夜营帐中，马祥麟擦拭着长枪。
亲兵忍不住问：“将军何必日日叫阵？反正他们不敢出城......“
“你懂个屁！“
马祥麟突然压低声音:“铁甲卫全是重甲步兵，若不将其诱出城池，我们就算全部搭进去也拿不下凤翔！”
其实马祥麟也很清楚，双方奈何不了彼此！
顾长风在等待援军，而他在等待凤翔粮尽......
“传令大军，明日一早拔营，迎战西安的援军！”
次日拂晓，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马祥麟正令士卒收拾营帐，忽见陈仓方向黄尘蔽日。
那烟尘中一杆玄色“秦“字大旗猎猎作响，鎏金旗枪在朝阳下折射出耀眼寒光。
只见为首将领银甲红袍，正是表兄秦翼明。而他身后缓缓行来的老将，却让马祥麟手中令旗陡然落地，六十余岁的秦良玉竟亲自披挂而来。
晨风卷起猩红披风，露出老将军一身鱼鳞细甲。她头戴凤翅兜鍪，盔缨早已褪成灰白，却仍如钢针般根根直立。布满沟壑的面容似青铜浇铸，左颊一道箭疤自眉骨斜贯至颌，反倒衬得那双鹰目愈发锐利。
当她策马近前时，马祥麟分明看见母亲扶缰的右手缺了尾指，那是万历年间平播州之役留下的战伤。
“母亲怎亲临险地？“
马祥麟急趋前行礼。
此时忽有探马飞报：西安援军已经抵达岐山。
秦良玉闻言冷笑：“见你在凤翔久攻不克，唯恐敌军纷至沓来；如今来的正是时候！”
随即传令白杆兵东进，迎击敌军。
晨雾渐散，岐山脚下，两支大军不期而遇。
西面，白杆兵列阵如林，八千精锐肃立，枪矛如雪，寒光映日。
秦良玉端坐马上，银甲披身，凤翅兜鍪下的双眼锐利如刀。她身后，马祥麟、秦翼明等将领各执兵刃，严阵以待。
白杆兵虽人数不及，却个个神色坚毅，毫无惧色！
他们曾追随秦良玉南征北战，血染沙场，早已铸就铁血之魂。
而对面，明军旌旗蔽空，甲光耀目，上万大军阵列森严。
朱由崧御驾亲临，金盔龙甲，端坐于华盖之下，左右文武簇拥，威仪赫赫。
“对面就是血战浑河的白杆兵了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看到这些衣甲简陋的士兵，一旁的李定国却有些不以为然：“陛下莫要涨他人士气，对面那些手持白枪的瘦弱士兵能同末将麾下的精锐抗衡？”
朱由崧笑道：“就是你对面那些不起眼的瘦弱士兵，曾经在辽东以血肉之躯生生抗住了建虏精锐重甲骑兵的数次冲阵；若非最后建虏用火炮轰击，恐怕胜负未可知！”
“顾长风的铁甲卫不也是全身重甲，同样未能击退这些白杆兵！”
听闻白杆兵如此神勇后，李定国也露出了钦佩的眼神。
随着朱由崧的一个眼神示意，孙传庭策马出列，高声喝道：“秦将军！弘武皇帝已登大宝，天下重归一统！尔等忠勇之士，理应替陛下效忠！”
秦良玉闻言，目光微凝，思绪翻涌。她想起天启年间，朝廷对石柱宣慰司的厚待；想起崇祯帝朱由检对她的信任，甚至亲赐御诗四首，赞她“世间奇女子，忠勇冠三军”。
她此前出兵凤翔也是为了，报答先帝的恩典。
如今大明虽历劫难，但新君既立，天下归心，她秦良玉一生忠义，岂能逆天而行？
她缓缓抬手，白杆兵齐刷刷收枪肃立。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朗声道：“臣秦良玉，叩见陛下！昔日受先帝厚恩，今闻天下一统，愿率部归顺，请陛下治臣冒犯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