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低头,见小瓶上不知何时凝了层雾气,缓缓晕开,露出两个小字:显隐。
安燠望着云端那枚泛着金芒的民心掌印,狐尾在身后轻轻扫过程砚的小腿。
她指尖摩挲着袖中那瓶显隐墨汁,瓶身还带着方才揣在怀里的温度,像揣了颗滚烫的小太阳。
程砚正蹲在院角给小芽梳毛,大掌被崽子啃得湿漉漉的,抬头见她眯眼笑,直觉要搞大动作:“阿燠,你这笑法像当年偷我藏了三百年的桂花蜜。”
“那回是你藏蜜罐的位置太笨。”安燠晃了晃墨瓶,“这回要教天家学门新本事——规矩不是刻在玉牒上的,是长在人心里的。”她弯腰从竹筐里摸出把新裁的桑皮纸,“去把村头的小豆子喊来,再让阿婆借半袋麸皮。”
程砚擦了擦手,小芽叼着他的裤脚抗议,被他捞起来顶在肩头:“要豆子做甚?那娃昨天还把我晒的野菊当蒲公英吹。”
“就用他。”安燠往墨汁里兑了点山泉水,青蓝色的墨液在碗里漾开,“小娃娃手最干净,写的字最真。”她指了指祠堂那面斑驳的粉墙,“让他们每天去祠堂抄《天仪典》,白天写的是仙官发的官本,晚上...”她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了个“祀”字,墨迹刚干就泛出淡金,“显隐墨汁会把被改过的条款全扒出来。”
程砚突然笑出声,大掌拍得门框直颤:“妙啊!那些仙官总说‘百姓不懂天规’,这回让他们自己看——到底是百姓不懂,还是天规藏了尾巴。”他转身往村外走,小芽趴在他头顶揪他的发带,“我这就去喊人,再让老张头送两筐糖葫芦当润笔费。”
祠堂的旧木桌很快围满了小萝卜头。
小豆子咬着笔头,鼻尖沾了墨点:“安姐姐,这‘荒野立祀需报三十三重天’是甚意思?”他旁边扎羊角辫的囡囡举着笔:“我阿爹说,去年给程山神立碑,根本没见着三十三重天的人!”
安燠蹲下来,替小豆子擦掉鼻尖的墨:“你们就照官本抄,抄完把笔洗干净。”她余光瞥见程砚搬着一筐糖葫芦站在门口,故意提高声音,“程叔叔说,抄得最齐整的,能拿最大的糖葫芦。”
孩子们哄地围过去,程砚被挤得踉跄,怀里的糖葫芦撒了一地。
小芽从他肩头窜下来,叼起颗山楂就跑,被囡囡揪住尾巴:“小狐狸也想吃?那你给我们唱首歌呀!”
当晚月上柳梢时,祠堂的粉墙开始泛光。
安燠和程砚蹲在墙根,看着原本普通的墨迹像被水洇开,渐渐显出两行字——官本写着“荒野立祀需经天曹批注”,隐行的金漆却写着“民有愿,神自显,天曹不得阻”。
“安娘子!”村学的老秀才举着灯笼冲进来,胡子抖得像风中的狗尾草,“这...这墙成精了?”他凑近细看,突然倒抽冷气,“《天仪典》我教了三十年,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句?”
安燠倚着门框笑:“许是书里的字会打盹,得有人喊醒它们。”
消息像长了翅膀。
三日后,挑着货郎担的老张头说,隔壁村的教书先生连夜翻出了压箱底的《云笈七签》;五日后,蓬莱书院的青衫学子背着书箱叩响山门,为首的小郎君对着粉墙作揖:“晚生等愿为天规正名,不知能否借墨一用?”
更妙的是安燠编的童谣。
她蹲在晒谷场教孩子们唱:“一按掌,二烧香,三请山神坐高堂,四不怕天来五不怕皇。”小豆子扯着嗓子跑调,程砚听得直捂耳朵:“阿燠,这最后一句...会不会太野了?”
“野点好。”安燠把山杏核往他怀里一塞,“规矩得像山藤,扎进泥里才拔不走。”
童谣随着山风飘进农舍,钻进牛棚,连河边洗衣服的阿婆都哼上了调。
半月后,山脚下的老渔夫摸着下巴说:“咱村东头的老龟,救过三个落水娃,要不也给他立个神位?”于是老龟被人用红绸子绑着推上了石墩,龟壳上贴满了“护河大神”的黄纸。
系统提示突然在识海炸开,金光晃得安燠眯眼:【场景:润物无声的规则驯化|触发隐藏成就‘法自下生’|奖励:可将一项民间共识短暂升格为‘临时天律’(限一次,持续七日)】。
程砚正给老龟壳上贴第二张黄纸,回头见她发怔:“又得好东西了?”
安燠扑过去抱他胳膊,山杏核蹭得他脖子痒:“奖励能把百姓的共识变成天律!以后要是有人敢拆山神庙,天打雷劈!”她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他胸口,“不过先说好,咱家崽以后上学,课本里得写‘山神是老百姓选的’。”
程砚弯腰把小芽举到肩头,崽子正啃着老龟壳上的红绸:“那你是不是还得写本《熊怎么当公务员》?我昨天见文书司的仙官写折子,那字比我画的熊爪印还丑。”
“你倒会甩锅。”安燠踹了他小腿一脚,“先教你写述职报告——别总在‘功绩’栏画蜂蜜罐。”
两人笑闹间,山风突然卷来片带着龙涎香的云笺。
程砚接住时,云笺上的金漆还在发烫:“天庭文书司急召,说...说七日后要开三界法议大会?”他抬头看安燠,见她狐耳动了动,眼里亮得像有星子在跳。
安燠摸着那瓶显隐墨汁,墨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她想起祠堂墙上那两行字,想起孩子们唱童谣时沾着泥点的脚丫,想起老龟壳上歪歪扭扭的“护河大神”——原来规矩真的会长大,从人心的裂缝里钻出来,扎进天道的骨缝里。
“程砚。”她踮脚亲了亲他沾着草屑的发顶,“准备套体面点的衣裳。”她望着山外渐起的云雾,嘴角扬起狐狸式的狡黠笑,“天家要开法会,咱们得去讲讲...新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