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业碑的震颤极轻,像老陶家那口漏风的风箱,可落在安燠的狐尾尖上,却烫得她一个激灵。
两人蹭地起身时,碑面已泛起幽蓝的光,浮起的画面让安燠咬碎了半颗松子——云层之上,那几个\"假村民\"正跪成一排,头顶银丝串着颗颗水晶,每根银丝都连着远处一座虚影殿堂,殿门匾额上\"天机司\"三字晃得人眼疼。
\"好个采风立功。\"安燠把松子壳攥得咔咔响,狐狸尾巴在身后炸成毛球,\"原是偷咱们的日子当账本子抄!\"程砚凑过来,指尖刚碰到碑面就缩回——那些水晶里流转的\"民风数据\",全是今日田埂上的假笑、假热闹,连小丫头画的金尘都被抠成了机械纹路。
\"抄得倒齐整。\"安燠突然扯着程砚的袖子往灶房跑,\"走,搬那坛老腌菜汤去!\"程砚被拽得踉跄,蜜罐撞在腰间叮当响:\"那坛泡了三年的?
上回李寡妇说闻着能熏跑山耗子!\"
\"就要这味儿!\"安燠抄起腌菜坛的手都在抖,坛口的红布一掀,酸臭混着咸腥的气浪\"轰\"地冲出来。
她踩着程砚的脚背蹦上碑台,对着那片虚影\"哗啦\"就是一泼:\"学活?
我教你们什么叫齁咸的人间味儿!\"
腌菜汤顺着碑面往下淌,画面里的水晶突然泛起裂痕。
云端传来\"噗\"的一声,像有人被汤气呛到了喉咙。
程砚摸着下巴直乐,转身就往神核树跑:\"我去给他们加点料!\"
神核树下的蜂箱正嗡鸣,程砚捏起块黑黢黢的土蜜——这蜜是他去年在腐叶堆里收的,混着松脂、野莓核,甜里带股子生涩的土腥气。
他踮脚把蜜贴在藤纹门楣上,拍了拍手:\"爱吃数据?
尝尝这口'消化不良'的。\"
话音刚落,云端的虚影殿堂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安燠眯眼望去,水晶碎片像流星雨似的往下掉,还裹着声气若游丝的骂:\"哪来的腌菜精!\"
\"喊谁精呢?\"安燠叉着腰冲天空吼,程砚忙把她拽下来,蜜罐往她手里一塞:\"消消气,喝口蜜。\"
天快亮时,田头传来\"扑通\"一声。
安燠打着火折子跑去看,就见那几个\"假村民\"直挺挺倒在泥里,鞋底的\"摹心符\"正滋滋冒黑烟。
铁柱他爹举着锄头凑过来:\"这是中邪了?\"
\"中了真日子的邪。\"程砚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其中一人的眉心——那人突然抽了抽鼻子,猛睁开眼,眼里的毛玻璃\"咔\"地碎了:\"腌菜汤...好臭!\"
七嘴八舌的坦白比萝卜汤滚得还快。
他们原是天庭文书房的小吏,被抽了魂封在符里,专门来\"采集\"不周山的\"正向民风\",好给新立的\"教化碑\"充数。\"可那符越用越烫!\"最年轻的小吏摸着额头直哆嗦,\"今日看小丫头画金尘,我这儿...\"他捶了捶心口,\"突然疼得像被蜜针扎了。\"
安燠蹲下来,把火折子凑到他眼前:\"现在还疼么?\"
小吏盯着跳动的火苗,眼眶突然红了:\"不疼了...就是饿。\"
程砚立刻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这是他半夜偷摸烤的,藏在袖口里捂得热乎乎的。
小吏接过红薯的手直抖,咬了第一口就哭出了声:\"我娘...我娘以前也这么烤红薯...\"
\"哭什么?\"安燠抽了张草纸扔过去,\"要写真实?
先在这儿干满一个月活。\"她指了指晒谷场的台账,\"扫灶膛、喂鸡崽、跟老陶学喂猫——学不会?\"她歪头一笑,\"学不会就再喝顿腌菜汤。\"
小吏们抹着眼泪点头,有个年纪大的突然指着共业碑喊:\"看!\"
众人抬头,就见碑底抽出根新藤蔓,正卷着块符纸残角往地脉里钻。
藤蔓上的绒毛泛着金尘似的光,像在把那点邪祟慢慢\"嚼\"进土里。
程砚挠了挠后颈:\"碑这是...学会自己吞敌了?\"
\"土地嘛,本来就该会这个。\"安燠伸了个懒腰,狐狸尾巴在晨雾里晃成毛团,\"走,回屋喝萝卜汤去——今日得加勺糖,庆祝咱们的日子,能自己长骨头了。\"
山风卷着炊烟吹过来,老陶的花斑猫叼着根松枝跑过,后面追着小丫头的笑声。
晒谷场的大铁锅又支起来了,铁柱他娘正往汤里撒葱花,香味儿飘得满山都是。
有人擦着汗喊:\"等小吏们学会喂鸡,要不咱们办个...\"
\"办什么?\"程砚拎着蜜罐凑过去。
那人挠了挠头,望着渐渐亮堂的天:\"办个...能笑出眼泪的节?\"
安燠和程砚对视一眼,都笑了。
共业碑的震颤早停了,碑面映着初升的太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那些影子叠在一起,比任何数据都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