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掀起泛黄的纸页,露出一行被茶水洇过的字迹——那是三年前春汛时,他抱着三坛野蜂蜜冲进她临时搭的避雨棚,说要分给被雷劈哭的小娃们。
\"程砚。\"她突然攥住他手腕,指尖压在那行字上,\"你说,神仙会不会也得遵守咱们定的《十二条》?\"
程砚被问得一愣,蜜罐在掌心晃出个小漩涡:\"夫人定的规矩,神仙自然得...\"他话没说完,就见安燠抄起桌上朱笔,踮脚够着被蜜墙黏住的飞升诏。
绢帛离地面丈许高,她扒着程砚肩膀往上窜,发梢扫过他鼻尖,痒得他耳朵直抖。
\"《十二条》第五款,\"她咬着笔杆翻找条文,\"占用公共资源搞私人情感维系的,留地补工三年。\"朱笔尖戳在诏书上,金漆字被戳出个小坑,\"你看,这诏书说要封我当仙子,可没说要把你和三百八十户的账册也捎上天——\"她唰唰写完,红泥印子\"啪\"地盖在落款,\"现在她是违规人员,不能提拔。\"
飞升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嗡鸣着震得蜜墙直晃。
程砚眼疾手快捞住要摔下来的安燠,蜜液顺着他手臂往下淌,在她月白裙上洇出朵金莲花。
山民们早围上来,李寡妇举着捣蒜的石臼喊:\"砸它!
上回我家房梁漏雨,就是这么吓唬野耗子的!\"赵三抄起扁担要捅,被安燠笑着拦住:\"别急,有共业碑呢。\"
话音刚落,共业碑突然泛起青光。
那碑是安燠刚当主席时,带着山民们用后山青石板凿的,上头刻满捐粮数、修井日、帮隔壁村救火的人次。
此刻碑身裂开道细缝,藤蔓\"唰\"地窜出来,像条绿蛇缠住飞升诏。
更奇的是碑面浮起影像——李猎户举着山参抵租的木牌,王媒婆端着鸡蛋筐笑,连被程砚哄过的小娃都举着糖葫芦,碗里的小米粥、酸黄瓜、辣萝卜汤腾起热气,在空中拧成一行字:【她得陪我们过年】。
\"腊月廿三要祭灶,\"李寡妇抹着眼泪喊,\"她去年教我在灶王爷像边贴福字!\"
\"正月十五要舞龙,\"赵三拍着大腿,\"她画的龙尾巴比老画师的还精神!\"
小娃们拽着程砚裤脚蹦:\"程叔叔说今年要放蜂窝煤形状的烟花,要安主席点引线!\"
人间烟火气裹着灶膛的暖、新腌菜的酸、蜜罐子的甜,\"轰\"地冲上云霄。
飞升诏上的星辉被冲得七零八落,金漆字褪成淡金,像被雨打湿的糖画。
安燠望着那团光,忽然想起刚穿书时,她缩在破庙吃冷馒头,觉得这世道的光要么是金箍棒的冷,要么是雷音寺的烫。
可现在——她转头看程砚,他的熊皮斗篷搭在她肩上,发顶呆毛被蜜黏成小卷,活像块没烤匀的蜂蜜糕。
\"碎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飞升诏抖了三抖,\"咔嚓\"裂开道缝,星屑像金粉似的往下落。
程砚伸手接住一片,摊开掌心时却化了,只留个蜜渍的圆印。
安燠胸口突然一热,贴身的布条泛起微光——那是她和山民们签的《心意公约》,羊皮纸自动展开,新添一行字:【凡弃民求仙者,自动丧失共业认同】。
\"夫人你看!\"程砚指着她胸口,沾蜜的手指差点戳到她鼻尖,\"这公约怎么还会自己加条款?\"
安燠笑着拍开他手,蜜渍在他手背印了朵花:\"大概是...民心做的墨,日子熬的胶。\"她望着散成星屑的诏书,突然想起话本里写的\"仙凡殊途\",可此刻山脚下飘来饭香,程砚的蜜坛还在淌蜜,李寡妇已经开始吆喝\"回家煮糖粥去\",哪有什么\"殊途\"?
不过是有人总爱把日子切成两半,偏她和程砚要把两半黏成甜饼。
\"你说他们下次会不会改送火锅底料?\"她戳了戳程砚沾蜜的脸,\"毕竟我上回说辣萝卜汤不够辣。\"
程砚被戳得眯起眼,像只被挠下巴的熊:\"要送也得送槐花蜜,夫人上个月说...\"他话没说完,突然扭头看向神核树根方向。
那里飘着缕青烟,细得像蛛丝,正往地脉里钻——那是他上次帮安燠修系统时,残留在法器里的光粒。
安燠没注意到,她正弯腰捡地上的算盘,珠子被蜜黏住,拨起来\"咔嗒\"响,倒比往日多了分甜。
山风卷着炊烟掠过共业碑,碑上的捐粮数在光里闪了闪。
这日之后,天庭连续七日没再派使者。
山民们起初还踮脚望云,后来便忘了这茬——李猎户的山参卖了好价钱,王媒婆说成了三桩亲,程砚新酿的枇杷蜜甜得能粘住蝴蝶,安燠的算盘珠子拨得更响,连《心意公约》都被翻出了毛边。
直到第七日深夜,程砚巡山回来,见安燠趴在案上打盹,手边压着本新台账,第一页写着:\"天庭诏,收归公共资源,抵十年甜粥。\"他轻手轻脚给她披斗篷,却瞥见窗外云层里有星子闪了闪,像谁欲言又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