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不周山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中透着点“赛博烧纸”味的奇特氛围。
松鼠族长带着一帮小辈,扛着崭新的扫帚和抹布,吭哧吭哧地给自己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坟头做着深度保洁,力求让老祖宗的安息之所比活着的松鼠住的树洞都干净。
另一边,乌鸦邮局更是重量级,趁着节日热度紧急推出了“阴间挂号信,使命必达”的专项服务,承诺三界之内无死角配送,战绩遥遥领先。
就连平日里总在打瞌睡、腿脚还有点不利索的老瘸鸦,都从箱底翻出了一张包浆厚重的泛黄族谱,逢人就显摆上面用朱砂标记的“第十三代送信官”头衔,仿佛这五个字能给他镶上金边儿。
整个不周山都沉浸在一种追根溯源、认祖归宗的热闹里,唯有安燠,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灌满了不周山顶呼啸而过的冷风。
她和程砚在一起五年了。
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始终处于一种“薛定谔的家属”状态。
他们之间没有凡人的一纸婚书,更没有妖族那套繁琐的祠堂仪式。
平日里大家心照不宣地称她为“山主夫人”,可这称呼就像一件租来的华服,风一吹就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里子。
前两天,那只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小狐崽,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用最天真的语气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师父,师娘到底姓啥呀?为啥有时候叫安姐姐,有时候叫山主夫人?”
一句话,把程砚问得当场石化,也把安燠的心扎得透心凉。
是啊,她姓什么?
在这个以血缘和族群为纽带的世界里,她和程砚的关系,就像两棵并排生长却始终没有交缠根系的树。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着钉耙而生出薄茧的手。
这双手,曾和程砚一起修过议事厅漏雨的屋顶,一起种下那棵如今已亭亭如盖的神核树,也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紧紧相握。
可偏偏,就是这双手,写不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我们……到底算不算一家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许久未曾踏足的议事厅档案室,空气中满是尘埃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她翻出了那本厚重的“不周山山民登记簿”,书页早已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一页页翻过,松鼠、熊、乌鸦、狐狸……每个名字后面都清晰地标注着所属的族群。
可那所谓的配偶栏,却空空如也,仿佛默认了所有山民的伴侣都必然是同族,根本无需赘言。
她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安燠,族群:人(暂定)”。
那个“暂定”的后缀,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得她眼睛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饱了墨,颤抖着笔尖,试图在自己名字的旁边,添上“夫:程砚”三个字。
然而,笔尖悬在纸上,离那脆弱的纸面仅有分毫,却重如千钧。
不行。
没有任何凭证,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天地为证,就这么写上去,不过是自欺欺人。
风一吹,墨迹会散;水一泼,字迹会糊。
这种虚无缥缈的认定,太不稳了。
她烦躁地将那三个字一笔划掉,力道之大,甚至在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难道他们之间五年的相伴,就只能靠她私藏在枕头下那块他当初用来系三角旗的红布条来证明吗?
安燠不甘心。
她猛然想起,曾在程砚书房里偷看的《万物共生录》中提到过一种名为“血脉印契”的古老法术。
它可以将两个生灵的命数与身份强行固化关联,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为法理上不可分割的存在。
可她和程砚,一个是误入此地的人类,一个是生于混沌的神兽,既不同源,更无法力共鸣。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的。
她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难道幸福,真的就只能靠那一条被岁月磨得褪了色的布条来维系吗?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安燠像个做贼的小偷,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神核树下。
那巨大的晶核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