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当安燠捧着还留着程砚体温的陶罐站在蜂箱前时,指尖的温度突然刺得她心慌。
那罐底沾着半粒没扫净的桂花,是程砚捣香时总爱偷偷多撒的——他说这样熏出来的蜜,会带着点“夫人发间的甜”。
可今儿掀开盖子,桂香清得像被水冲过,倒像有人刻意把最后一丝属于他的痕迹都抹匀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响。
厨房案上扣着半碗凉粥,米粒子沉在碗底,是程砚最爱用山泉水熬的“懒汉粥”——他总说这粥要配着她翻账本时的嘀咕声吃,才有滋味。
可现在粥凉了,连搭在碗上的木勺都没沾到油星子,像他根本没动过筷子。
九齿钉耙还靠在门边,钉齿上沾着新泥,是今早巡山的痕迹。
安燠蹲下身,指尖拂过耙柄上那道月牙形凹痕——那是去年她偷吃他藏的蜂蜜,被他追得撞树时,钉耙砸在树干上留下的。
可此刻凹痕里的木屑被细心清理过,连点碎渣都没剩。
她的呼吸突然顿住。
视线扫过木架最上层,那个总摆着程砚祖传铜牌的位置,浮土被重新拍得平整,像有人用掌心仔细抹过三遍。
铜牌上刻着“不周山守”的篆字,他说这是他和上一任守山神的信物,平时连摸都舍不得多摸,如今却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小懒虫。”安燠对着空气轻声唤,系统没像往常那样弹出“今日签到奖励”的光屏。
她掀开枕头,果不其然,缝在床头的“今日签到”布条被拆了,叠成只扁塌塌的小熊,熊耳朵还歪着——程砚手笨,叠纸总学不会,上次给她折的千纸鹤最后都成了四不像。
她捏着扁熊坐在床沿,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梢跳。
前晚他抱着她看萤火虫时,说神核改了规矩,以后他们的吵闹都能光明正大留在这儿。
可现在他却像颗被风吹散的星子,连告别都藏得这么小心。
“程砚,你当我是那些被你哄惯的小精怪?”安燠突然笑出声,手指蹭过扁熊皱巴巴的肚皮,“藏铜牌、清粥渣、拆签到布——你当我看不出你在怕什么?”
她站起身,把扁熊揣进怀里。
晨钟正好敲响,院外传来小狐崽们背《山林守则》的奶声:“第一,不可偷挖山神爷爷的蜂蜜罐……”
“停!”安燠推开院门,裙角带起一阵风,“今日紧急任务——”她清了清嗓子,“谁能在西岭找到一根带蜜渍的熊毛,奖励全年免费蜂蜜券!”
乌鸦群“轰”地从树顶炸起,为首的老鸦扑棱着翅膀喊:“西岭南坡!熊瞎子上个月在那偷啃过野蜂窝!”松鼠们“簌簌”窜进灌木丛,连平时挪一步要喘三喘的老龟都翻着脖子往晒背崖爬,龟壳撞在石头上叮当响:“老身记着,那呆子总去崖下摘野杏,爪子上准沾蜜!”
安燠倚着门框笑,看院外的动静像炸开的蜂窝。
她摸出小本本,在“程砚异常行为”那页写下:藏铜牌(安全感缺失)、清痕迹(怕成为负担)、拆签到布(自我隔离)。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但叠了扁熊——说明还舍不得彻底断开。”
午时的日头最毒,她却搬了把竹椅坐在院中央,看着小狐狸们举着放大镜在草窠里翻找,老鸦叼着根可疑的黄毛俯冲下来:“夫人!这根毛有蜜渍!”
安燠接过来,对着光看——毛根处沾着点琥珀色的蜜,是程砚养的百花蜜,没错。
她把毛收进锦囊,冲老鸦眨眨眼:“记着,这是第一根,奖励先欠着——找到第十根,再给双倍。”
老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边飞边喊:“都给我支棱起来!夫人要把熊瞎子的毛晒满山!”
傍晚的风裹着桂香时,安燠抱着个食盒晃到后山凉亭。
程砚最爱坐的石凳被她擦得发亮,野餐布铺了三层,最上面那层绣着歪歪扭扭的熊爪子——是她偷偷用他的旧衣服改的。
食盒打开,蜜汁烤芋的焦香先窜出来,安燠戳了块芋头,举到半空:“熊瞎子,你私藏的蜜我可都翻出来了。”又夹了块杏仁豆腐,“少糖的,你上次说我放多了甜。”最后斟了杯桂花酿,酒液在杯里晃,“这酒温了三次,再不来喝可就凉了。”
她自己先喝了口,皱着眉咂嘴:“啧,没你在,这酒都淡了。”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野餐布簌簌响。
安燠把程砚的木筷摆在他常坐的位置,筷子头冲着石桌内侧——他总说这样夹菜方便。
她托着腮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把筷子碰倒,“啪”地掉在石桌上:“行吧,你爱躲,我天天来等。今儿摆烤芋,明儿换糖蒸酥酪,后儿……”她顿了顿,“后儿把你藏在树洞里的蜂蜜全挖出来,煮成蜜饯晒在院墙上。”
月亮爬上山头时,她收拾食盒,临走前把扁熊放在石凳中央。
熊耳朵被风吹得翘起来,倒比刚才精神了些。
回屋的路上,她摸出小本本,在最后一页写下:“程砚失踪第一天:找到带蜜熊毛七根,凉亭摆宴成功。明日计划:抄《山神夫人收租指南》十遍——抄到他听不下去自己跑出来。”
笔锋一顿,又补了句:“他总说我抄书时嘀咕声像蜜蜂,吵得他睡不着。这次,我偏要吵得他无处可躲。”三天后,当安燠捧着还留着程砚体温的陶罐站在蜂箱前时,指尖的温度突然烫得她睫毛颤了颤。
那罐底沾着的半粒桂花,原是他走前最后一次替她添的——她闻得出,这桂香比往日多了三分生涩,像极了他笨手笨脚往她发间簪花时,总把花瓣揉皱的模样。
\"小懒虫,今天的签到提示呢?\"她对着空气嘀咕,系统光屏却迟迟没弹出来。
以往程砚在时,系统总爱凑趣,她往他怀里一钻就能触发\"贴贴签到\",现在倒学起他的闷葫芦脾气了。
安燠把陶罐往石桌上一墩,石桌\"咚\"地响,惊得檐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那巢还是程砚用她的旧帕子垫的,说这样小燕子住得暖。
第二日天刚擦亮,安燠就翻出压箱底的毛边纸。
她趴在案上写得手腕发酸,墨汁沾了半手背,小狐崽蹲在旁边扒着桌沿看:\"夫人,这写的啥呀?\"